不能回头。也不该回头。
林子由加快了脚步,不再有意避开水洼,仿佛疾行便能甩脱些无用的负累。
走到城西谷神祠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他的身上只有一个包袱和一把剑。包袱里装的,是他这么些年攒下来的灵丹灵药,没有大用处的法宝,几百两银票,还有些归一宗发给弟子的下阶功法。都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他确实也拿不出更多了。
谷神祠残破不堪,连流浪汉都不屑光顾。门口的旧符纸迎风哗啦作响,祠里的水洼不比外面少。
林子由绕到神像之后,幸好那一片的屋瓦还算完好,散落的干草没有潮湿。他将包袱取下,埋在一堆干草底下。
“差点忘了。”
用脚尖拨开干草堆,他若有所思地从包袱中取出半本古卷。古卷的后半焦黑,像是为火所焚。林子由将这半本古卷挑出,上面的字句他早就烂熟于心。刚拿到手时如获至宝,但现在当然知道了它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这种不求长生只求痛快的人可以看看,沈恪……还是免了吧。
随手将古卷撕碎,抛洒在谷神祠之外。
风雪渐大。
清凉山的轮廓在夜晚显得峥嵘。
林子由孤身负剑,载雪上山。
……
关中城西大小十三峰,归一宗独占其七,正映北斗七星之名。
清凉山正是七峰魁首。
“本尊等你多时了。”
此次上山,林子由早没了初次与众人一同拜入宗门、拜见宗主的惶恐。然而再平静的内心,也因为这一句猛然生了波澜。
清凉山顶,万仞阁前,宗主莫恒隔着一帘风雪,朝他缓缓伸出手。
身着乌衣,那人就像上好的松香墨,溶在这雪夜里,将一方天地都染得深沉。
林子由谨慎地在离他四五丈时便站定。
阁下屋檐遮挡,风雪丝毫沾染不到。反观林子由,全身几乎湿透,发丝都贴紧了脸颊,无暇伸手拨开。
一片雪花落在莫恒伸出的手中。
他缓缓收回手。
林子由跪倒在雪地之中,取下身后骨剑,放在面前,叩拜道:“弟子无能。”
“连叶正都没活着回来,偏偏你一人上了山。你有能耐得很。”
林子由沉默着磕了一个头。
冰雪浇头,清醒地不能再清醒。
莫恒道:“此事本尊可既往不咎,但你须再做一事。”
林子由压抑着不让自己颤抖,将身子俯得很低,几乎都要低到尘土里。在此之前他做过最坏的打算,不过是杀死叶正和众多同门的事败露,被莫恒一剑刺死罢了。如今对方将这事重重提起,却又轻轻放下,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听闻早年混迹江湖的时候,你很是有一些朋友,其中有个姓沈名恪的,是吗?”莫恒淡淡道,“你替本尊取他一物。”
林子由心下一惊,强作镇定道:“可是那把墨剑?”
莫恒看了他一眼,笑容中满是嘲讽:“你果然知道。”
林子由心思转得极快,应对道:“弟子早就留心,只是没得吩咐,不敢擅自动手。”
“九品灵剑,呵呵。”莫恒道,“忍气吞声了二十年的叶正想要,连山宗那个最擅长用大义做遮羞布的伪君子也想要,可本尊偏偏看不上眼。”
“你替本尊取他的命来。”
宛若惊雷。
林子由忘了低伏,抬头看了莫恒一眼。
莫恒道:“杀了他后,那把剑你也可顺便取来。”
林子由沉声道:“他那种小人物,也亏得师尊看得上眼。”
这话已是逾越了,但莫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林子由很快又低头试图隐藏的表情,道:“若是无事,你便下山。明日取了他性命,本尊自有重赏。本尊记得,你出身……林家?”
林子由专注地看着面前雪地上的骨剑,剑雪皆白,不分彼此。
“旁支庶子,不敢高攀。”
“太原林家虽富可敌国,但在本尊面前,也算不了什么。”莫恒缓声道,“本尊此言,你可明白?”
林子由再次叩首,道:“弟子明白。”
怎么会不明白。
修剑近十年,他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富可敌国或许只是一句空言,但富逾一州确是不争的事实。便看那关中的府衙,无一人不与林家沾带,不是门生,便是故吏,再不便是那拐了十里八湾也要拉扯到一块儿的亲戚。
在这样的人家受了委屈,无处可说。
他娘生前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