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季却又疼又累,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一句话也不想说。他点了点头,尖瘦下巴在阿力的肩膀上戳了戳,阿力感觉到了他的无力,也不再多说,而是让自己的步子更平稳一些。他却看不见,陶季在他的背后默默的掉眼泪,连鼻涕都快出来了也不敢吸鼻子。
他所有的憋闷与委屈都不敢说,杀了阿力战友的惶恐,终于逃出来的侥幸,在迈哈迈德那里的委屈,阿力还对自己这么好的感动,他眼泪大颗大颗的摔下来,却不想让阿力知道。明明感觉到幸福,感觉到想要依靠,他却很像掐着阿历克赛的脖子怒骂这个老好人。陶季倔极了的脾气在别人的欺压下不断折了又折,但到了阿历克赛面前,却突然感觉自己的倔与蛮横,都成了打在棉花上的拳头。
不过,不论怎样,他死也不会说出自己杀了他两个战友的事情。死都不会说。
走过的水果摊的黄色灯光,路边军用卡车开过的车灯,摇摆着闪进陶季模糊不清的泪眼中,他强憋着一口气,不哭噎出声,手臂却抱紧了阿力的脖子。阿历克赛的身上带着医用药水的味道,汽车机油的味道,那么近在咫尺的真实,那么带着生活气息的心安。他突然觉得自己和阿历克赛不是在战争年代一般。
这个男人比自己大了这么多,也经历了这么多。他身上充满了陶季没有却渴望的东西,刚正与包容,强硬与温和,干净与深沉。阿历克赛似乎人生的一切都看清了看透了,却仍坦然的沉默的生活在战场上,似乎充满了一个军人要坚持的正义,却也少了锐利与冲动。
这段路并没太长,陶季的眼泪还没干,阿历克赛已经推开了一扇木门,院子里黑漆漆一片,足够让陶季擦干净眼泪了。阿历克赛把他抱到身前来,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火柴,递给了陶季。“帮我擦根火柴。”
热热的气息喷在陶季脖子上,他拿火柴的手抖了一下,擦亮了一小团火焰,点起了阿历克赛拎过来的马灯,他才在火光中看清着满是黄土矮墙,脏而小的院子。阿历克赛抱着他掀开门帘,一只手捂着他的脑袋,躬了躬腰走进门框,进了门,陶季才反应过来,阿历克赛是防止他撞到脑袋。
踢掉了拖鞋,陶季被放在铺着毯子的地上,所有的小柜子和油灯都是摆在地面上,这是典型的阿富汗人的住房。阿历克赛走过去,把屋里的油灯一个个点亮,房间才亮了些,只是没有电灯,只有橘红的火光,让陶季眼睛颇为不适。
“房间里好久没这么亮了。”阿历克赛拎着铜水壶和铜盆走过来,把铜盆放在陶季面前:“来伸出手来洗洗手。”
陶季乖乖的伸出手,凉水浇在了他手上,落进了铜盆里。阿历克赛不满于他潦草的洗手方式,一只手伸过去,帮着搓了搓陶季的手指,就如同帮孩子洗手一样,阿历克赛的手热乎乎的,水却凉丝丝的。
“来,帮我倒水,我也洗洗手。”陶季接过铜壶,给阿力往手上倒水。油灯红色的光下,晶莹的水珠落尽黄铜盆里,显得特别好看,陶季看得有点入迷。迈哈迈德那里都是有水龙头的,他从没这么洗过手。
“好啦。”阿历克赛显得心情很好,他接过铜盆和铜壶,走进里面的小房间,说道:“我们吃饭吧。”
他坐在毯子上趴了一会儿,就看着阿力端着两盆手抓饭和几个盘子走出来,他在陶季面前放了一盘饭,在自己面前放了一盘,拿着水果刀,小心的挖去了甜杏上的虫洞,递给陶季:“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陶季接过来咬了一口,却直勾勾的盯着阿力面前的一盘肉。“我要吃肉!”
“别吃,这肉不太好了。”
“不太好你还吃!”陶季不依不挠。
“真的不好啦,我也不吃了好吧。”阿历克赛把那一盘肉放到另一边。
“我不信!你万一晚上偷偷去吃怎么办!”
“……至于么我,这肉买的很便宜,明天我再给你做别的吃。”阿历克赛拍开他的爪子说道:“安分点吧,吃点饭就赶紧睡觉吧。”陶季撇了撇嘴,狠狠咬了一口甜杏,还是跟以前一样,把溅满汁水的手在肚皮上抹了抹。
他看着阿历克赛似乎在他对面,隐隐的笑了起来。突然他也有些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却刚笑起来,就看见阿力抬头,看到他的笑容愣了一下:“你在笑什么?”
陶季硬生生把嘴角的笑容压下去,撇了撇嘴,风轻云淡的说:“我没笑啊……”
但是心里的笑意又怎么能忍下去呢,有些片刻的记忆,大概比最甜的甜杏还要美味。他又狠狠咬了一口,想着。
迈哈迈德爱吃的樱桃,真的是爱吃么?想要吃的也只是当初的回忆与感觉吧。而陶季现在这一刻的感受,全都铭记在了甜杏的果肉中了。
21【婴儿】
“今天的牛肉多少钱?”阿历克赛手里提了一大袋葡萄,今天是集市,和他差不多打扮的阿富汗人把他挤满了身边,从城外村庄赶来了许多卖羊羔与刨冰的小贩,他们呼喊着,自行车的车铃混合着叫卖声响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