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的清晨如同往常一样醒来,昨天发生的事情不过就是给了百姓们又一个热议的话题,喧嚣过后遍地鸡毛。可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这种热闹不是第一次,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这就是住在天子脚下的好处,帝都是这样,七百多年前的临安府不外如是。
待职在家的右相留梦炎的府第离御街很近,虽然自己不便出门,可这城里发生的一切,又怎能瞒过他的耳目。这是每个相公必须做的功课,否则一旦有什么变故,天子垂询之时你一无所知,政事堂议事之时你毫无准备,那种后果是怎样的,别人可能不清楚,留梦炎却是真实地经历了一回,让他至今想起来都汗留浃背。
呆在这个位子上,最可怕的不是无能,而是无知,政敌的攻击无处不在,就是睡着之时也得睁开半只眼,他都忘了是哪个前辈曾经教过他的。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趁着平章新丧之时发动,猝不及防之下立刻就着了道,弄得现在进退两难。
留府的后花园里,留梦炎一身便装躺在靠椅上,睁着眼睛仰望着天空,一夜难眠,原本想在这里略略休憩片刻,可是进入十月了,纵然江南秋迟,还有些残菊吐蕊、芙蓉似锦,又怎敌得过满目疮痍的凋零景象,失神之下依然是睡不着。
这样的情形最近一次发生在何时?以他超凡脱俗的记忆力,也有些模糊了,是金榜题名、殿试之后被先先帝钦点为状元?还是决定卖身投靠那位一手遮天的贾平章?看来自己是真的老了,遭逢大变之后的反应不是针锋相对,而是萌生了退意,可他今年还不到五十五岁,正是一个执政者最为黄金的年龄,让人如何能甘心?
“相公,相公?”听到下人的呼唤,留梦炎没有动弹,只是将视线斜斜地扫了过去,便吓得来人低了头,他却将眼睛闭上了,静等着来人开口。
“府外有人投贴,称是相公故人,欲求一见。”没过一会儿,下人就犹豫着开了口。
原来是这种破事,坐到他这个位子,每年上府来打秋风的数不胜数,同年、同窗、同乡甚至还有拐弯抹角攀亲的,若是碰上他心情大好,还有可能领来见上一面,温言抚慰几句,传出去也能在士林之中刷刷声望,可是现在么?留梦炎连眼睛都不想抬,更不会开口说话,如果府里的人连这个意思都理解不了,那还留下来做什么。
“还有何事?”
没有听到脚步离去的声音,留梦炎倒是有些奇怪了,难道自己在这府里说话也不好使了?他的语气很平淡,却让来人更为惶恐了。
“相......相公,非是小的啰嗦,那人说,他有一计可解相公之厄。”最后那几个字,下人是凑近了低声说得,留梦炎猛然睁开了眼。
老子会有什么厄?有这么一瞬间,他的怒气勃发,似乎想将这些天的郁闷一发吐出来,这是自己的府第,纵然有些失态,又有哪个不开眼地会传出去?可是转念一想,这可是大清晨,再是蠢的人,想要在这个时候来求见,都应当知道被赶出去的可能性更大,能让自己的下人不惜冒着责骂的风险来通报,那代价可是不菲的,宰相门前七品官么,留梦炎的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
“他塞给你多少钱?”
“不瞒相公,一......一百缗。”留梦炎深吸了一口气,留府的豪阔就连禁中都知道,这个数字虽然有点大,还不至于将他吓住。问题是,此人若是不缺钱,上门来就肯定别有目地,难道他说的真不是虚言,一时间留梦炎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反正现在也是闲着,就当听个乐子呗。
只不过他的好奇心只持续了短短的一刻,在看到被领进府的那个人身影的一瞬间,留梦炎就坐直了身体,眼神中的错愕一闪而逝。他朝着四下里一挥手,原本在周围侍候的几个侍婢,连同附近的一些护卫,都悄然退了下去,等到那个人走近之时,整个凉亭附近就只剩了他们二人。
“国事已然懈怠至此了么?”这一次留梦炎出人意料地抢先开了口,来人的身形一滞,不过很快就放松下来,将身上的连体罩袍一股脑地脱下,左右一看,直接搭在了凉亭的栏杆上,一转身笑着同留梦炎拱了拱手。
此人竟然是朝廷当下的文班之首,特进、左丞相、知枢密院事陈宜中!
“久闻留相府中尚有秋菊未谢,冒昧登门,特来一赏耳。”陈宜中点到即止,然后脸上的笑容就带上了一丝苦涩,“至于国事,留相以为,如今朝廷上下,最大的事情是什么?”
神神叨叨,留梦炎虽然没有接他的茬,可是脑子里已经不由自主被他的问题给带动了,平章过世、元人问罪、还有就是发生在昨天的那件轰动全城的奇事?看着眼前这位同自己一样身着常服的执政相公,留梦炎似有所悟,不管他微服进府的目地是什么,昨天夜里肯定和自己一样,一夜未睡。
“那件事是某差人做的。”陈宜中没有自问自答,而突然说了一句听起来有些莫名奇妙的话,可是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听在留梦炎的耳中,却是如雷贯耳,他吃惊地站了起来,手上不由自主地指向了他。
“你......你说什么?”
陈宜中面容平静地点点头,丝毫不在乎对方的无礼,他心里很清楚,对方一早就认定了,这个样子多半是装出来的,他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哪怕是再过份一些的话都无所谓,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种事情瞒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