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口,是宋时黄河的夺淮之处,附近所置的清河县,实际上面临的是一条裹着无数泥沙的浊流,德祐二年的第一个月里,严寒将大地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那条奔腾不息的宽大河流安静地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等待着开春解冻之后四处咆哮。??w?ww?.?
在这个本应是普天同庆的新春时节,整个淮北平原却陷入了战争的恐慌当中,沿着黄河一路而上的各路、府、州、县,百姓们突然发现,一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大军,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火红的战袄、火红的缨盔、火红的旗帜,如同天边的火烧云,染红了大河两岸。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一个身着襦衫的老夫子看着眼前的一切,嘴里喃喃自语,眼睛里泪花翻动,同他周围的那些普通百姓,木然而惊恐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吁!”一支刚刚从他们身边驰过的马队,在为首的戎装中年男子带领下,慢慢地停在了路边,男子解鞍落马,朝着这边快步走来,十几个亲兵模样的军士赶紧下马,上前护持,路边的百姓跑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下子都呆在了那里。
男子长须拂胸,面目清瞿,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只是那顶闪亮无比的凤翅鎏金盔下,脸上却显出了异常的削瘦,他打量了这群百姓一眼,视线在老夫子的身上停住。
“老人家可是这村中人?”
“不敢当大帅之问,小老儿正是本地人氏,在村中设馆教书,收些束脩,勉强糊口。”被他的目光扫过,老夫子顿时有些站不住,不过问话不能不答,他拱手施了一礼,感觉到不妥,拂起前襟就欲跪倒。
不等男子伸手去扶,两个亲兵一左一右分别一架,老夫子的身体顿时停在了半空,只当是要被捉拿,吓得双腿颤抖不止。
“莫要怕,只是方才听你吟诵陆放翁的诗,故此下马一观。”男子顿了顿,继续说道:“无罪之人,见官不跪,在大宋如此,在这里亦然,本官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在他的示意下,亲兵放开了老夫子,后者似乎想努力站直身体,无奈身形习惯了佝偻,就这么弯着腰,低头应了一句:“大帅请问,小老儿无有不答。”
“今年这时节,可还过得?”
或许没料到对方居然会问这种问题,老夫子愕然片刻,摇了摇头:“去年征夫,村子里但凡是个男子,都被拉了去,到如今,回来的十中无一,穷苦人家,有口吃食就能活,过不过得的打甚紧。”
男子的目光越过他的头顶,在那些百姓的身上一一看过去,他们穿着或许是家中最好的衣衫,可是除了无知孩童,没有一个露出笑容,老夫子说得没错,这个村子里已经没有了成年男子,他们当中不是年迈的老者就是妇孺和孩童,远处那些由土坯、茅草筑成的屋子,寂静地就像是坟茔,看不到半点生气。
每个人的视线都在躲闪着,生怕一不小心就有灾祸降临,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这片土地插上什么颜色的旗帜,远不如亲人归来或是一碗吃食重要,看着这一切,男子突然间失去了问下去的兴致,带着亲兵转身便朝前面走去。
“不知大帅是哪路人马?”或许是因为对方表现出来的和善,老夫子犹豫了半天,大着胆子问了一声。
男子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一个落在后面的亲兵伸手指了指队伍的方向,扑天盖地红潮遮蔽了大河沿岸,一个骑士在马上挑起一面大纛,龙虎纹饰形成的环圈当中,一个硕大无朋的“李”字迎风而舞,两边长长的白色告旗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官称,读之令人眩目不已。
“太子太傅、参知政事、同知枢密院事、沿江制置、江淮招讨大使、行宫留后、判建康府兼马步军都总管、汉东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一百户,实封九百户”
老夫子喃喃地念着这些呦口的官职名称,突然间从脑海里嘣出一个消失了一百多年的字眼,那些在异族人面前不敢宣之于口的诗句,在这股红潮面前,一下子显得那样地清晰。
这是来自大宋的军队,却不曾得到“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待遇,因为他们来得太晚了,足足晚了一百五十多年。
在李庭芝的视线里,他的大军正顺着一条笔直的官道滚滚前行,全军自淮阴县对岸的清河口渡过淮水,沿着黄河一路北上,以破竹之势连下清河、桃园、宿迁等县,攻入了元人所设的归德府,而对于宋人来说,这里应该是京东东路的淮阳军,他们的身后就是淮阳军的治所下邳县城,现在则是元人所设的邳州。
与此同时,另一路由张世杰所率领的五万多兵,则从位于淮水北岸的泗州出发,沿着汴水西进,目标是归德府所辖的淮北重镇宿州,拿下宿州之后,将再度掉头北上,与李庭芝的大军会师于徐州城下。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踏足淮北的土地,就在三年前,大宋在淮北还有拥有怀远军、淮安军、清河军、安东军和泗州、东西海州等四军三州之地,最远的地方甚至与元人的中书省下辖的京东故地接壤,然而徐州则不同,拿下它就可俯瞰整个河南,离着旧都开封府才不过几日的路程。
此刻,他的心里涌起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正如战前某人所预言的那样,元人的河南行省空虚得令人发指,一路的攻势之顺利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处,从一开始还有些许谨慎,害怕在陌生的地形里,会有什么意料不到的情况发生,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