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太贵重了,晚辈不能收。”燕七道。
“长者赐,莫敢辞,”萧太太笑着佯嗔,“我看配你这裙儿恰恰好,你若心中不安,多登几次门、与我作作伴便是,我才来这京中不久,人生地不熟,很希望能与安安成为忘年交。”
“那晚辈就收下了,”燕七也干脆,“我也没有什么能回赠您的,改日请您去西市吃鼎煮羊。”
“好。”萧太太笑着轻轻抚了抚燕七的头顶。
回得燕府,燕七先回房沐浴,待头发干了个差不多才简单绾起来,一个人去了半缘居。
燕子恪尚未回府,燕七就在廊下站着逗水仙,水仙才刚吃饱喝足,正觉快活,扑扇着翅膀飞下来,立在燕七肩头,歪着头鬼鬼祟祟地瞅着她:“安安?”
“嗳,水仙。”
“唉,安安。”
“你啥时候学会叹气啦?有什么发愁的事啊?”
“唉……”
“别叹啦,我心都酸啦。”
“安安啊。”
“嗯,你说。”
水仙不说话,却暗挫挫地把毛茸茸的脑袋慢慢凑过来,轻轻贴在燕七的脸上。
一人一鸟相依偎着立在深秋的晚风里,直到夜色黑得掩盖住了满园的萧瑟,远远地亮起一点晶光,徐徐地向着这厢飘过来,及至近了才见这人一手挑着琉璃灯笼一手拎着坛子酒,一枝倒在后面空着手。
“等了多久?”一行说一行跨上阶来,在燕七脸上看了看。
“刚来。”燕七扛着水仙跟着燕子恪进了屋。
“晚饭吃了什么?”燕子恪将酒坛放在桌上,三枝用盆打了清水进来,放到脸盆架子上,便同一枝一起退出去了。
“萧大人今天请客,把整支综武队都拉去了。”燕七扛着水仙站在旁边围观燕子恪洗手。
袖管卷到肘部,露出两截瘦且结实的小臂,十根修长如竹节的手指总是有着股子清癯伶仃的味道。
这洗手架子是取的天然一段梅枝刷了乌漆做的,上头分出两根丫杈来,一根用来搭擦脸擦手的巾子,一根掏空个窝儿出来,专放香胰子。胰子是青竹味的,香气熟且清,十根手指交错着穿梭在碧青色的泡沫里,便成了刨去皮的细白的笋尖,清水一冲,凉湃笋便能吃了。
“萧天航?”燕子恪似乎并未惊讶,擦了手也不落下袖子,就这么光着胳膊坐到了桌边去,揭开酒坛的泥封给自己倒了碗酒,活像个酒馆跑堂的,“尝尝?”邀请未成年人一起喝酒,至于萧天航为什么要请综武队去家里吃饭,似乎根本不值一问。
“闻着像是菊酒。”燕七扛着水仙也坐到桌子旁,自己伸手拿了个酒碗,燕子恪亲自给她倒,却只倒了个酒皮儿。
“菊酒隔不得年,今年若不喝完,明年便喝不得了,扔了怪可惜。”燕大款儿这会子倒又小气起来。
“过节收了那么多的菊酒,再怎么喝也喝不完。”燕七拿起碗在燕子恪的碗边碰了碰,浅尝一口,清涩回甘。
“今日赢了?”燕子恪干了自己碗中酒,每逢秋季都是最忙的时候,他也没了空去看综武比赛。
“赢了,险些出不了玉树书院的大门。”
“呵呵,锦绣玉树,历来如此。”燕子恪伸手又拿了个酒碗,浅浅倒上一层,放到桌边,才收回手去,水仙便从燕七肩头飞了下来,一厢装着散步一厢慢慢地接近那酒碗。
“听说我爹当年也是综武队的,他是什么担当呢?”
“车马炮兵士相帅,无所不精。”
“这么厉害哒,锦绣当年得过综武的冠军吗?”
“呵呵,你爹在书院就读的六年里,综武冠军从未旁落别家。”
“我开始崇拜他了。”
“当年锦绣的综武队里有你爹,有武长刀和他的五个弟弟,有玄昊,有流徵,有你的两个娘舅……那几年的锦绣综武队,被誉为史上最强阵容,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玄昊和流徵也会武吗?”
“玄昊只会几招假把式,却偏好玩儿,大家便只让他当将帅,只许窝在己方阵地里,然而因着锦绣的战力太强,对方极少能有冲到锦绣阵地中的机会,因而玄昊几乎没有与人交战过。流徵亦不会武,他却有个长项,便是制作机关,同崔家小四倒是一个路子,他做的机关千变万化、攻防俱佳,使得锦绣本就强悍的战力愈发如虎添翼。”
“你呢?”
“呵呵,我做观众。”
“多好啊,你见证了所有人的精彩。”
水仙已开始明目张胆地偷喝起酒来。
燕子恪却先它一步醉了,似乎每每说起旧事,他都醉得格外地快。
“长江飞鸟外,明月众星中。今来古往如此,人事几秋风……”燕子恪手指轻轻弹着酒碗醉唱起来,“酒如渑,谈如绮,气如虹。当时痛饮狂醉,只许赏心同。响绝光沈休问,俯仰之间陈迹,我亦老飘蓬。望久碧云晚,一雁度寒空……”
一枝在门外廊下立着,先还听着里头伯侄俩正正经经地闲聊家常,没过多久就唱起来了,一个唱一个和,还有一个鸟声在里头说rap。
什么才叫家常呢?不是家长里短,不是嘘寒问暖,不是关心则乱。
而是对饮着孤独,合唱着曾经,静享着旧伤痕。
这就是半缘居的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