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的意思是——”卫琨睨眼曼声,两腮肉抖动,皮笑肉不笑,“本帅会趁此机会,犯上谋逆?”
袁光平脸色剧变,连忙低头,“下官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屋内一时寂静,苻秋正喝茶,等他们得出个结论再插话,不料卫琨调转枪头,从苻秋顿在半空的手上拿过茶碗,沉声问,“皇上信不信四叔?”
苻秋还没说话。
“四叔是会造反的人吗?”
苻秋摇头。
“四叔造谁的反,会造自己亲侄儿的反吗?”
“四叔言重了,谁也没提造反的话。”苻秋赔笑道。
“是是,下官也没提。”袁光平满头是汗。
卫琨静静审视袁光平半晌,才把茶碗递回给苻秋,摸了摸他的头,“四叔要造反,也不会收留你。朝廷总不会忘恩负义,要不是有本帅,你们谁保得住小皇帝。宋氏?还是你大学士?还是谁?”
袁光平低头不语,满背冷汗将官服尽湿。
“四叔给你说,做人最要不得就是忘恩负义,比如老八那样的人,就信不得。”卫琨粗声道。
苻秋连连称是,把茶喝干,茶碗搁在桌上一声响。
“四叔的恩情,朕一生不忘。再说了,朕是皇帝,带几个人上路,一来不安全,二来排场也忒小气。这么着吧,五万人不好上路,排那么长也耽误事,国库现不充裕,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到了京城反倒要饿肚子才是笑话。”苻秋放慢语速,盯着茶碗上的青花,抬头同卫琨打商量,“不如带个万把人,朕有面子,也不用太劳烦四叔。”
卫琨眯着眼,搓了搓手,站起身朝外看了眼,似在思忖。
“两万。”卫琨冷道。
苻秋甩开袍襟,站起身走下堂子里,冲卫琨一拱手,弯了弯腰,“那就两万,四叔千万别生气,女人总是护儿的,又有十叔的前车之鉴,母后经此事瘦了不少惊吓,自是要小心些。”
卫琨神色缓和下来,拍拍苻秋的肩,朝袁光平一嗓子吼,“去给母老虎写信,老子五日后把幼虎给她送回去。掉了根毛老子砍下一双手来赔她。”
袁光平如释重负地领人回驿馆。
卫琨仍捏着苻秋的肩,问他,“要是回了京,你母后让你砍四叔的头,你怎么办?”
苻秋心头一凛,低着头,想了想才说,“国事是国事,侄儿自不会事事听母后的。”
卫琨哈哈大笑,顺手捏了捏他耳朵,“那四叔让你杀人呢?那个磨磨唧唧的右相就是个大麻烦。”
“四叔说得在理,自然就听四叔的。”苻秋始终未抬头。
卫琨揉了把他的头,低声叹道,“四叔要是成亲,儿子也该比你大了。”
苻秋没说话,他知道这男人又在想先帝。
卫琨的军队训练有素,消得半日,就整军待发。
军马嘶鸣,卫琨调转马头,与苻秋的马并行。苻秋穿了身常服,五爪金龙在袍子上昂首摆尾。苻秋略有点失神,这些袍服都经过裁缝改过,虽手艺精巧,但还是让紫烟看了出来。
那日紫烟说,“改小了的,公子来看。”
苻秋自是看不出什么,但紫烟说得有板有眼。当日给袁光平一行接风洗尘,卫琨早就备好了龙袍,已让苻秋生疑,不过倒是没想到别处去,他到卫琨这儿来避难也非一日之事,说不得是卫琨早就料到有今日,所以一早准备好了。
但改小了的,就是另一回事。
“这两万人,是四叔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能以一当十。若遇上北狄流寇,儿郎们自能对付。”卫琨面带得色。
苻秋随口应和两句,“四叔带的人,自然是好的。”
远方一匹通体黑得流油的骏马飞奔而来,马蹄声溅起一团尘,近前马上坐着个高大的身影。
苻秋定定神,骤然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鼻端。
于是东子滚鞍下马给二人行礼时,苻秋还在马上吸鼻子。
“起来吧,你小子不声不响的,立了这么大功。皇上回京自重重有赏。”卫琨大笑。
沉默寡言的东子站起身,静自偏头看了苻秋一眼,“谢万岁赏。”
“还没赏就急着谢了,你爹来扈阳,去看过了没?”卫琨问。
苻秋目光紧黏在东子身上,随他起身,又上马。
东子看了眼天,“不去瞧。”
“你爹总是为你好的,父子难不成还能反目成仇?”卫琨揶揄道,马鞭抵了抵东子的马头,那马朝旁退开些,落于卫琨右后。
苻秋方回过神,笑道,“方家可不就是个好榜样。”
卫琨抿唇,瞳孔微微张大,嘴角不易察觉地跳了跳,“老太傅也是四叔的开蒙老师,路过朔州,给他上柱香。”
苻秋点头称是。
“方家那个儿子,不忠不孝,皇上可不要看走眼。”
苻秋犯难地歪头,看着卫琨,“四叔说怎么办吧,母后想把他家的女儿嫁给我,说起来,方靖荣也是我岳丈。”
“便宜岳丈也是岳丈。四叔懂。”卫琨眯起眼,一只手掌贴着额头,“人好像是多了点。排场也是要的。”
卫琨的马朝前走,几个副将跟上。苻秋拨转马头,同东子并行,他伸出手去,那边便勾住他一晃一晃的小指。
苻秋笑了。
前面卫琨回过脸来,二人即刻松开,苻秋望着天,东子平视前方,问,“大帅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