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泛白,晨露渐渐消褪残余的结界,狼藉斑驳的林府,俨然不再往日风光。唯有门前两盏熄灭的灯笼破落地摇曳着,孤单,寥寂。
衙役里里外外检视了一遍林宅,发现这林宅上上下下竟是不见一人,生人,死人,都仿似平地蒸发了一般,不过一夜,竟是成了一座死宅。
右边那盏摇曳了许久的灯笼发出“啪”的声轻响,垂直掉到地上,摔破了灯面,露出内里已经流了一夜的烛泪。
巷子外又是聚集了层层的人群,闲言碎语着这里的异状。彼时,空中突然飘起了细碎的雨丝,白茫茫的一片雨幕朦胧了整座林宅,迷迷蒙蒙,却是再也见不得真切。
蒋方铎负着手,站在石阶前,捡起那只破了的灯笼搁进门内,转身对衙差道。
“封门。”
大门划出刺耳的声响,一点一点地合拢,两张长长的封条彻底将林家封尘。
山道的尽处是一片墓场,当日府衙将六具无人认领的尸身埋在了此地,石碑上简简单单地刻了几人的名字,全部的都只有一个卒年。
生何时,无人知。
石碑前,齐川替白辰打着伞,整张伞都几乎遮在这人的身上。
“若我早一步入局,或许他们就不用死了。”
齐川刚要寻思劝慰,就听这人又自言自语道,“不过若我早一步入局,说不定死的就是我了。如此想想,还是死他们好了,至多老夫清明冬至,替几位多上上香。”
齐川伸手想去搂他的腰,被白辰拍掉,又继续叨叨:“再者,老夫已经将谋害几位的妖畜斩灭了,几位可以安息啦,早日往生,早日离苦海。阿弥陀佛。”
白辰双手合十,大抵是和玄苍呆久了,也是有模有样的。
白辰不知不觉念了段往生咒,齐川陪在一边,一直到他念完方才开口:“山上风冷,你伤还没好。”
“……知道了。”白辰沉唔着应道。
白辰转身,齐川的那把伞也赶紧转了过来,然而两人没走几步,白辰却在一棵树前停下,笑道。
“蒋大人,你在那棵树后面待了很久了。”
那棵瘦得跟竹竿似的树后尴尴尬尬地钻出一人。
蒋方铎原本只想来拜祭亡者,不想却碰上了白辰和齐川,他与二人数日未见,何况两人间的小举止又实在有些亲昵,蒋方铎一不留神,便不知不觉站到树后去了。
那日林府之后,蒋方铎便忙着处理案件的后续,忙着稳定民心。
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才发现白辰派了那只聒噪的八哥来找他,蒋方铎记得那鸟叫“大黑”。
大黑在他的窗户前啪嗒啪嗒着翅膀,蒋方铎把他放进来后,大黑神气活现地在他案上踩了两大圈,趾高气扬,又傻傻呆呆的模样,有时真的有点像白辰,蒋方铎心想。
“回寺里啦!回寺里啦!回寺里啦!”
蒋方铎知道这鸟说话的习惯,必须得溜完三遍,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他溜完了三遍,还在他的案宗上溜了一条屎。
“该死的臭鸟!”
“砰!”蒋方铎抓起书镇砸了过去,然而大黑飞得快,知道做错了事,翅膀一扇,几下便杳杳无踪了。
之后便没了音讯,不曾想,竟在这墓地遇见了白辰。
“蒋大人,案子都搞定了?”白辰笑嘻嘻地问,嘴角挂着笑容,不过脸色依然还是不好,苍白得可怜兮兮的。
蒋方铎取出一大袋银子递给他:“管事备好了很久,只是你一直没有来。”
白辰“天真”地问道:“那大人今日怎么带在身上?”
“你不来,只好本官上长空寺去了。”蒋方铎叹了声,扫了眼齐川,“既然在这儿见到,便直接给你吧。”
“咦,沉了不少嘛。蒋大人,这回有些慷慨啊。”
蒋方铎移开两步,来到老顾头的坟前:“降妖不易,当日我既然答应了你,又怎能失信。”蒋方铎点了三柱清香,烟雾绕上他的指间。
“不过……白辰,你若要走,便走吧。”
“呃?”
白辰忽而一愣,木讷地转向齐川,齐川笑着指了指自己,白辰“啊”了一声,顿时恍然。
“蒋大人莫不是以为老夫要跟他走吧?”白辰连连摆手,“他一没住处,二没家世,要老夫跟他走,岂不是跟他去喝西北风。何况当日老夫既然答应了大人,又怎能失信。只要……大人不嫌弃多一人蹭在府衙白吃白喝就好。”说着,还真嫌弃地睨了下齐川,齐川浅浅一笑,只当作这人在对自己抛媚眼。
蒋方铎立时答应:“本官日后还要多多仰仗二位。”
他到底浸淫官场多年,该退时,尽量会让自己退得干干净净。而那厢的齐川,自然也是个懂眼色的,顺着蒋方铎的话客套说:“多谢大人这几年对阿辰的照顾。”
蒋方铎面上唇角微扬,眸底却掩起了多年的情愫,藏得滴水不漏。
下山时,齐川拉着白辰堕在后面,咬着某人的耳垂:“不过几年,竟敢给我处处惹桃花。”
白辰脸上登时一阵滚烫,想要逃跑已来不及,这一下是被人结结实实搂了个满腰。
孰料,蒋方铎偏偏在这时转头问道。
“白辰,那日林宅究竟发生了何事?”
话未尽,蒋方铎自己反倒加快了脚步,匆匆下山。
☆、与君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