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今都还记得那个炎热的夏天,苏家,为了这个即将诞生的婴儿闹得沸反盈天,就因为苏誉的出生,顾海生的姐姐顾晴受到了人生中第二次重大的打击。
第一次打击,是顾海生父母的亡故。
顾海生两岁的时候,父母因为事故身亡,他被唯一的姐姐亲手牵着,步履蹒跚领到了自己家。
顾晴那时尚在新婚——新婚偏偏又遭遇父母双亡,是婚纱外面披黑纱这种令人崩溃的惨剧。
好在丈夫苏云藩是个极重感情又有担当的男人,他没嫌弃新婚妻子往自家牵来这么个拖油瓶,反倒很高兴家里有了小娃娃,他和顾晴说,孩子是一个接着一个带来的,往后咱们自己也会有很多孩子。
苏家是望族,那时顾晴的公公还健在,老人十分喜欢顾海生,得知了亲家的噩耗,伤心之余,说了句:“从今往后,海生就算是咱们苏家的人了。”
就凭着大家长的这么一句话,顾海生这么多年在苏家,从未有过寄人篱下之感。即便五岁那年姐姐生了孩子,他也没觉得自己被冷落忽视。
顾海生和外甥苏璟年龄差距不大,又在同一屋檐下长大,所以感情非常深厚,说是舅甥,不如说更像兄弟。
亲生父母的模样,顾海生已经记不清了,留有的印象里,也几乎都是姐姐的转述。
在他心中,这世上最重要的家人不是面目模糊的爸爸妈妈,而是姐姐和姐夫还有外甥阿璟。他将长姊视为母亲,姐夫苏云藩在顾海生的眼中,也就无异于父亲了。苏云藩非常爱护顾海生,一方面同情他小小年纪父母见背,另一方面,也是苏云藩的父亲告诫他,在家中行事,一碗水要端平,决不能让外面说咱们苏家欺凌孤儿。
这么着,苏云藩对顾海生,比对自己的儿子苏璟还要好,成年之前,顾海生的吃穿用住,都是他亲自操心,高档的文具电玩,他给顾海生买,却不给苏璟买,怕儿子有骄奢气。
苏璟生了气,说,为什么舅舅有,我没有?
苏云藩就慢条斯理道:“舅舅比你大,是大人了,所以他应该有。”
其实那时候顾海生也才十四五岁。
这样的苏云藩,在顾海生心中,一向是男人的典范,最佳的父亲人选。因此他万万没想到,出轨找小三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他敬仰多年的姐夫身上。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小三,竟然还给苏云藩生了个儿子。
那是个非常不平静的年份,从春天开始,家里就吵吵闹闹的,顾晴得知丈夫和别的女人有染,情绪非常激动,时不时就和丈夫争吵哭闹……虽然夫妻俩是关着门闹,但动静太大,楼上楼下都听得见,连仆人们都交头接耳,满脸的好奇。
顾海生那年正好中考,考上的是一所非常不错的高中,但成功的喜悦很快就被淹没在姐姐的眼泪里。他模模糊糊得知,姐夫是在一次夜宴中认识的那个“野女人”,而且还是趁着酒醉“干下的好事”……其实苏家上下并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太重,苏云藩的父亲还有他的几个兄弟,都不是情感专一的人,私生活就是一本本烂账。苏云藩这么多年和发妻顾晴相守无恙,这在苏家已经是个传奇了——结果呢,传奇也比不过遗传基因,苏云藩的叔伯兄弟们都暗笑,说老三往日里摆出的那副清高样子,其实是个幌子,你看如今,不也和我们一样,在外头打野食?啧啧,而且品位更烂!找谁不好,找宗克己的女儿,那就是个烂货里的烂货,前后两任男友都被她给玩死了,苏云藩也不怕得马上风。
各种闲言碎语,如同那年春夏前院的稗草,无孔不入四处乱钻,携着满满的恶意。顾海生甚至很多东西都听不懂,他不知道马上风是一种什么病。
但他不敢问,更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好奇,因为姐姐顾晴那张绝望的脸孔让他害怕,仿佛一夜之间,因为精心保养而美丽动人的姐姐,就苍老憔悴得让人不敢细瞧。
那段时间苏云藩也不常归家,也不知是愧对妻子还是厌烦妻子的哭闹,丈夫不肯回来,顾晴成日丢了魂似的坐在房间里,话也不说,饭也不吃。她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怎么搭理。
顾晴唯一肯交谈的就只有弟弟顾海生,因为在她看来,丈夫的背叛无疑罪大恶极,苏家上上下下的和稀泥态度,更是胁从犯罪,就连儿子苏璟也有原罪——因为他是苏云藩的儿子。
苏家人人都劝她忍耐,包容,“看在孩子的份上”……苏家这就是仗势欺人,婆家敢这么做,不就是因为她娘家没人么?
他们个个都不可饶恕!
唯一清白无辜的,只有弟弟顾海生,顾家在顾晴父母过世后,人丁急剧凋落,她现在身处漩涡,娘家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除了弟弟,她再没有可指望的人了。
姐姐顾晴的这种态度,严重影响了顾海生的情绪,一度他甚至产生自责:如果自己不是十五岁就好了,如果自己是二十五岁,三十五岁,那就可以替姐姐撑腰,代表顾家,去找负心的姐夫算账!
可同时顾海生又怀疑这一点,就算突然长大二十岁,他真的就能去找姐夫算账么?他真的有勇气去骂那个抚养他长大、对他从来疼爱有加的男人么?
无法把罪责归咎在姐夫身上,顾海生又觉得,此事起因在自己身上,是因为自己来了苏家,姐姐费心照顾他,连苏璟都得排在他后面,丈夫的感受顾晴可能更顾不得了……要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