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信与华舜英只得端起酒杯,面色却不知不觉缓和下来。
皇帝的态度,确实令人放心。
再说,这位皇帝几乎是他们二人从小看着长大,华舜英与温佳皇后交好,对荣景瑄更是喜爱,见他这样,心里的大石彻底落到实处。
荣景瑄没说别的话,把杯中水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盏,面色严肃起来。
交泰殿的偏殿平时是他早朝前短暂休息之处,地方不大,却很安全。荣景瑄特地把谢氏夫妇的酒宴赐在这里,就是为了多说几句话。
他深吸口气,终于张口言道:“相爷,您是瑄的老师,也是大褚的忠臣,有些事情,瑄不想瞒你。”
他说完,顿了顿:“今晨得到信报,叛军已经进了永安城,现在,他们可能已经潜伏进长信宫了。”
谢怀信听到这这一句,脸色骤变。
他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攥起拳头,他面色忽青忽白,一双眼眸几乎赤红。
“陛下……”
荣景瑄见他这样,心里也十分不好受,可又有些欣慰。
大褚已经日薄西山,能得谢怀信这样的能臣忠心耿耿,也不算太过悲凉。
谢怀信毕竟位极人臣二十年,在短暂的愤怒与无措之后,很快便反应过来:“陛下,如今城中应该还有两千御林军与两万勇武军?”
御林军负责皇宫守卫,而勇武军则护卫帝京,之前为了阻止叛军北上,大褚几乎折进去大半兵力。谢怀信记得,去年为了保护永安城,驻守在丰城的两万勇武军都已调了大半进城,对付进宫来的叛军不在话下。
荣景瑄苦笑道:“实不相瞒,勇武军的实数不过一万五,去年七王叔随军出征,瑄把仅剩的一万五勇武军都派了出去。”
荣景瑄虽然当时还未拿到统帅三军的虎符,可勇武军是他母后娘家所属,随着冯家人丁凋零,勇武军名面上也并未直接掌握在温佳皇后嫡系手里,暗地里却依旧能任由他派兵调遣。
这件事情是他同谢明泽一起商量的折子,然后让担任侍卫统领的郁修德派人送去军营,除了他们三个,其他任何人都不知情。
勇武军的兵士们也乔装改扮,兵分六路去的广清。
当时广清大营已经只剩三万残余兵力,而叛军却足足有十万人,荣景瑄不想让最后一位皇叔战死,在思考两日之后,还是把勇武军派了出去。
他做下这个决定,实际上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无论如何,这多加两万人都抵挡不住未来对方二十余万的兵力,还不如直接派出去,多少能保全住皇叔的命。
可惜,他兵派了,皇叔苦战三十七日最终战败,他自己也重伤未愈,独自一人逝在广清。
谢怀信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怒道:“陛下,你糊涂啊……”
荣景瑄却并未生气,他只叹了口气,低声道:“伯父……瑄知你从来忠心,可大褚到了今日,说实话已经没有任何胜算。七皇叔家的两位堂兄早在永延三十五年便战死了,瑄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这样遗憾故去。”
“虽然……他还是没有活着回来。”荣景瑄顿了顿,低声道。
“陛下节哀,可如今只剩三千御林军,怎么守卫住长信宫?陛下,不如趁现在宫里人多,跟臣一起潜出宫吧。”
荣景瑄见谢怀信满面愁容,一心为他担忧,心中不由轻了几分。
他微微露出笑容,摇了摇头。
谢怀信见他大难临头还能笑出来,实在是有些吃惊,不知道继续说些什么才好。
荣景瑄道:“伯父伯母放心,待会儿瑄就带着明泽离开,等叛军逼宫,他们只会得到一座没有主人的皇宫。事情瑄已安排妥当,伯父伯母不用担心。”
谢怀信同华舜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荣景瑄自幼跟随谢怀信与顾振理学习帝王之术,他能文能武,是个极聪明的皇子。可是,他性格有些优柔寡断,对待臣子也不够强硬,谢怀信同顾振理那时只期待着他年长几岁能好一些,却一次次在他反复犹豫之中不断失望。
但今日他却说私自派出了勇武军,又在兵临城下的当口冷静淡然,过去的那些优柔仿佛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果断与坚毅。
谢怀信看着他漆黑的眼眸,终于叹了口气:“陛下,你能成长至今,老臣深感欣慰,只是今日之后定当万分凶险。陈胜之为人多疑,一日不寻到陛下,他一日不会罢休,陛下不如往北去,先在澧水安顿下来再说。”
荣景瑄刚才态度那么坚定,谢怀信以为他已经做好了迁都的打算,北上回到荣氏发源地澧水定都。
然而,荣景瑄又一次摇了摇头。
他说:“伯父,澧水位于北部太行山中,虽然安然富足,易守难攻,可朕要是去了,大褚便又重新变成了澧水城主。朕不会去的,且让姓陈的在朕的长信宫多活几年,朕一定能把永安城重新夺回来。”
这一番话,竟说得谢怀信哑口无言。
反而是华舜英突然开口:“陛下果敢坚毅,是大褚的福望,谢氏定会一直追随陛下,无论未来如何,谢氏承诺永不叛出。”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可话语里的坚定却让荣景瑄温热了眼眶。
他怎么能忘了,这位温柔的谢夫人,也出身以武封爵的信阳侯府。
谢怀信在桌下握了握夫人的手,道:“夫人说得对,陛下,臣这就回去安排,今夜随陛下一起出城。”
可是这一次,荣景瑄依旧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