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沾化门的是去年才归入顺天军的李家军,统领叫李免,是个四十几许的高大汉子。
他见这一队出殡人马气氛诡谲,队伍里又都是书生模样的人,顿时心里有了底,忙跟副手说:“去,请了两位大人来。”
他说的两位大人,自然是曾经大褚的朝臣,现如今依旧归顺大陈的礼部尚书韩斌及礼部侍郎欧阳墨书。
陈胜之虽然是农民出身,但他却十分精明,知道最近荣景瑄肯定会想着法子出城,便把归顺了大陈的所有一品二品朝臣派了出去。六部尚书及侍郎直接被压在九门里的六门上,家都不让回。剩下两门,一个压着两位太监总管,一个压着钦天监监正及大理寺卿,被压在没有重兵镇压的八门里的十六人,全部都是日日面圣的重臣。
陈胜之想着,就算荣景瑄化成灰,他们也能把他认出来。
韩斌跟欧阳墨书一从城楼下来,看见这阵仗就皱起眉头。
李免过去凑到韩斌身边,小声嘀咕:“韩大人,您瞧这是不是顾学正?”
顾振理曾经是太子太傅,后来又当过三天帝师,这两个身份如今是不能被提及的,只得说他翰林院学正的官位。
韩斌目光在一个个熟悉的脸庞上闪过,最后定格在顾广博的脸上。
跟在他身后扶着他的是两位堂侄,想必是要一同扶灵出城,回乡定居。
韩斌叹了口气,虽然陈胜之圣旨不许任何百姓出京,可如今这情形,却是不能拦着顾振理出殡了。
当日顾振理在大殿之上自尽而亡,已经触怒了天下学子,如今再不让其出殡归乡,恐怕陈胜之皇位坐不安稳。
当皇帝,谁都想有个好名声。
天下学子那么多嘴,那么多笔,陈胜之哪怕大兴酷刑,也防不住分毫。
有时候,读书人的反骨让人根本无法招架。
韩斌前思后想,想要上前几步去跟顾广博交涉一二,可刚一走近,却瞧见顾广博身后两位扶灵的年轻人,左边的那一位正淡淡向他瞥了一眼。
韩斌顿时心跳如雷。
这个人上月他还日日跪拜,如今却披头散发,穿着简陋麻衣,做了扶灵人。
既然他在,那另一位……韩斌往右边那位扶灵人瞧了瞧,直接便看到另一张熟悉的俊秀容颜。
这一位却根本没看他,一直面无表情低头沉思。
荣景瑄,谢明泽。
在这一刻,天上鹅毛大雪纷飞,他裹着貂皮披风,仍旧觉得寒风刺骨。
似乎只有眨眼功夫,又似乎已经斗转星移,韩斌很快反应过来,他后退两步,直接嘱咐欧阳墨书:“墨书,拿我的腰牌进宫,就说顾学正出殡,百余学子相送,请陛下裁度。”
他说百余,真不是胡吹。虽然出殡队伍里只有不到五十的书生,可跟在最后面送行的人,却是乌泱泱一片。
欧阳墨书是刚被任命为礼部侍郎的,他虽然也面过圣,但那时位卑言轻,对荣景瑄这位太子的长相便不是那么熟悉了。
果然,欧阳墨书只是愣了愣,便听话道:“大人放心,下官定不辱使命。”
韩斌见他根本没有注意队伍里有谁,便又嘱咐道:“一定要跟陛下说清眼下情景,陛下会明白的。”
欧阳墨书冲他行了礼,转身就跟李免要了一匹快马,飞身纵马疾驰,在路过大棺时,他还特意下马,向顾广博等孝子贤孙点头致意。
毕竟,他也是读书人。
整个过程,荣景瑄跟谢明泽一直相当淡定,他们两个甚至在欧阳墨书行礼的时候回了礼,吓得韩斌藏在斗篷里的手都哆嗦了。
等欧阳墨书走远,他才走上前去,先向大棺行了三个学生礼,才对顾广博拱手道:“顾兄,还请节哀。”
他此刻身穿朝服,定然已经归顺大陈,顾广博心中有些忐忑,却仍旧面上淡淡,只道:“韩大人有礼,家父一直赞您学识有嘉,如今这一程能遇到您,也算是做个告别。”
韩斌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顾广博见他往自己身后看,捧着灵位的双手不由紧了紧,却没讲话。
这一刻,天地都静了。
就连雪,也无声无息。
☆、 第17章 忠臣
顾广博的紧张是肯定的,他早年一直认真读书,后来考中进士也未曾做官,直接去了翰林院做博士。
他这一辈子都安安稳稳,如今这样场面,确实是太过惊险,差半步都不行。
韩斌的目光沉沉的、凉凉的,仿佛能看透所有人的伪装。
就在顾广博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韩斌突然微微一笑,淡然开口:“说起来,顾学正也算是学生的老师。永延三十年恩科,学生高中一甲进士,正是顾老师做的主考官。”
他说到后半句,虽然面上表情未变,可称呼却是变了。
李免是个大老粗,根本没听出来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可顾广博跟他身后的两位扶灵人,却听得明明白白。
荣景瑄略微低了低头,算是冲他点头致意。
韩斌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回去。
荣景瑄的意思,他瞬间就明白了。
他们只想出城而已。
这……就好办了。
在场兵士没有一个真正见过荣景瑄,城墙上张贴的画像简直是儿戏,而跟着一起守城门的大臣们虽然见过他,却不一定会当场捉拿,以他来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