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很矮,薛后阳都没让人搬椅子,直接席地坐了下去,滕裳看起来是个文人,却也不矫情,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也是流过血杀过敌的人,跟着坐了下去。
薛后阳拍开酒坛子的封泥,把面前两个海碗满上,道:“明天就要进京,还没来得及款待裳相,裳相不会怪罪罢?”
“怎么会?”
滕裳笑着拿起海碗,一口闷掉,道:“能送断头酒的都不是一般的朋友,滕某人怎么会怪罪朋友?”
薛后阳愣了一下,又给滕裳满上,道:“原来你也知道这是什么酒。”
“我一向有自知之明,能得万年侯送行,也不虚此生。”
他说的很轻松,时至中秋,再有几天就是八月十五,天气也渐渐凉了,京城郊外没有什么树林,一刮风带起厚厚的尘土,吹着火堆哗啦啦的作响,黑夜里自有一种苍凉。
滕裳并不嫌灰土弄脏了酒菜,好像并不拘小节。
薛后阳注视了对方良久,滕裳低头瞧了瞧自己衣襟,道:“我有什么不妥么?”
“不……没有。”
薛后阳收回了目光,俩人酒过三巡,都有些醉意,天气本身不太冷,烈酒喝的倒是全身发热。
薛后阳忽然开口道:“裳相记不记得很多年以前……滕王围猎,你救下了一个被称为刺客的孩子。”
滕裳经他一提,有些发愣,显然不记得了,但是仔细想了想,似乎又有些印象,笑道:“侯爷怎么知道的,莫非有千里眼?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滕王还是先皇,有个孩子误闯了围场要被处死,我也是一时心软……”
“相爷不该心软。”
忽听薛后阳冷然开口,滕裳似乎觉得自己喝得有些多,头疼得厉害,反应不过来,道:“侯爷何出此言?”
薛后阳注视着对方,沉吟了半响,才冷淡的道:“裳相因为一时仁慈,断送了诸多将士的性命,我说出来恐怕你要后悔。”
滕裳也回视着对方,他的眸子里被酒意氤氲出了雾气,盯着对面的万年侯,似乎答案呼之欲出,让他心里有些揪着难受,还是艰难的开口道:“为何?”
“因为相爷当年救的人,正是在下。”
滕裳心口顿时一痛,像是被巨石砸中了一般,闷得他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喉头滚动了两下,才笑道:“确实……我确实好后悔。”
薛后阳的眸子里露出了一丝了然,站起身来,背过去道:“不知道裳相听没听说过,曾经有术士说我天生暴戾之相,留之必是祸患……那时候我年纪并不大,心性还没有定,就一气之下跑了出来,没想到遇到了裳相你。”
滕裳笑了起来,似乎有些苦涩,他真的没想到自己救了一个孩子而已,而这个孩子竟然在以后的日子里,变成了敌国的战神。
滕裳已经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了。
薛后阳转过身来,弯腰拿起桌上的海碗,仰头干掉碗里的酒,最后把碗一甩,扔在地上,笑道:“裳相以为我请你喝酒,是拖住你不让你逃走的罢?其实恰恰相反,我是给你践行的……你走罢。”
滕裳也站了起来,冷酒上了头,让他四肢变的有些发软,身体摇晃的差点摔倒,笑道:“走?我走哪里去?侯爷要放我走?我这一走哪里是我的容身之处……你肯定觉得我迂腐,但是侯爷也设身处地的想想,就算我救过你的命,现在要你带着五千精兵倒戈相向,杀了薛钧良!你肯么?”
他可能醉了,说话的声音不小,他们站在空场上,旁边有巡逻执夜的精兵,纷纷驻足侧目,手上的长戟反着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