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陆思维坐在廊下木椅上,有风吹过,掀动静谧的幽泉,在表面漾起淡淡波纹。
一尾锦鲤跃出水面,似乎在讨要食物。
于是陆思维将掌心最后一点鱼食洒进去,看着鱼唇一开一合,吐着泡泡进食。
模样贪婪又可爱。
尹义璠眼睛看到模糊的鱼影,略略出了神。
陆思维瞧不出尹义璠的脸色,只觉静得有些吓人,转开话题问道:“淇奥还在睡?”
尹义璠不言,却不是否认的表情。
韩淇奥总是在睡。似乎丧失了对生活的欲求。可若是叫他起来吃饭,他也会乖乖听话,没人的时候就转头呕出去。
要是当面质问,就笑笑说胃不肯收容,我有什么办法。
比起从前那个孤冷倨傲的少年,现在的韩淇奥更温和,千依百顺,却乖得让人害怕。
尹义璠又默了一会儿,眼睛长期用药,睁久了便有些酸涩。他闭上眼睛说:“你走吧。”
陆思维早就如坐针毡,闻言如蒙大赦,立刻起身告辞,刚出院子,就瞧见赵成安匆匆进来,两人打了个照面,敷衍地招呼一声,赵成安就径直朝璠爷过去。
“这个赵成安……居然没对我冷嘲热讽几句?”
陆思维觉得稀罕,回头看了一眼,才摇摇头走了。
韩淇奥睡醒发觉已经是下午,只觉浑身沉甸甸的。掀开被子坐起身,才看到床头旁矮几上搁了餐饭,揭开罩子,是清粥,还微微冒着热气。
韩淇奥坐在床侧安静地偏头想了一会儿,又把罩子扣回去了。胃里空荡荡的,却觉得这样更舒服一些。
洗过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陌生得愣了一下。
他很久没仔细看过自己了。
雾气弥漫里,镜中的少年骨骼分明,赤膊站着,肩臂的肌r_ou_线条仍在,却清减下去,脸部的轮廓也越发分明,眼睛幽邃而漆黑,透着一股无所适从,整个人淡得想要融进雾气里。
他几乎没有见过自己这样茫然的样子,和记忆里判若两人。
韩淇奥胡乱擦了擦s-hi漉漉的发,换上卫衣走出来,房门紧闭,他手搁在门板上,才听见外头有人在说话。
交谈的两人似乎正坐在廊下。
“这件事就交给你安排了。”
“是……璠爷,那,那个丫头怎么安置?”
“你们找到她的时候,没外人看到?”
“您放心,幺爷的人我们一直都有留心,根本没往荔枝坳那边去。”
一阵寂静。
韩淇奥手心捏了一把汗,动也不敢动。
半晌,才听见尹义璠轻声说:“好生送走吧。”
赵成安怔了怔,却不敢多问,点头称是。
一个脚步声远了,又有一个脚步声在慢慢靠近。韩淇奥快速转身,赤足往回走,就听到开门的声响,于是立刻又回身,装作才走出来的样子。
一抬头,光线顺着打开的门缝照落,男人逆光的轮廓高大颀长,正与他四目相对。
那双眼原深不可测,带着对世人的漠然和嘲讽,此刻却柔和起来。
可他突然分辨不清,那柔和里有多少来自于真心,又有多少几率会发生变化。
“睡醒了?”尹义璠看到少年朦胧的影子,微笑朝他伸手,却没有等来一握,不禁轻轻抬眉。
韩淇奥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哽住喉咙。他伸手搭住男人的指梢,却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尹义璠顺势将人带入怀中,抓着手问:“觉得冷?”
韩淇奥缓慢地点了一下头,仰面,看到男人冷峻的侧脸,一时恍惚。
“还记得,你请我教你什么是爱吗?”
当然记得。
他天真地以为,那是他临行前与这个男人以真心换真心的最后机会。可是浪漫的表皮撕开,内里仍不免要血r_ou_模糊。他从来不相信,尹义璠会为他牺牲自己的利益,所以每一次站在岔路口,他都选择自己能掌控的一边,而不是依赖对方。
男人永远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看他挣扎在漩涡里,冷眼试探他能够做出多少牺牲和退让。
他不曾信任尹义璠的真心。
尹义璠也不曾停止过对他的试探。
他们永远避无可避地走到了最后一步,才肯把自己放低,说一声认输,我都可以,只要你能好好活着。
所以他为了一场虚言,奔赴向生死未卜的游船。
而尹义璠终于决定放手,成全他远走高飞的梦。
兜兜转转,他费尽心机求得一场空,到头来他和他竟也没有丝毫长进,始终在原地踏步。
何其荒诞。
韩淇奥伸手,用力环住男人的腰,尹义璠略带讶然,仍是接下去说道:“年宵花市那天,我和你在维港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