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后来曲斌听到赵成安说了这些,才无言地沉默下来。
赵成安大喇喇说:“你说璠爷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
曲斌笑了一下,带了点苦涩似的。
“这世上,平淡如水,柴米油盐最消磨感情,人在一处久了,最初一点热烈也即归于无声。”
停了一停,他叹了口气。
“但这世上,动荡艰险,死而复生,最令人难忘。哪怕起初再是无情,也禁不住这些磕磕绊绊后的宿命感。”
“璠爷也是人,逃不脱的。”
尹义璠原是金刚不坏之身,日日被人朝拜供奉,香火再盛,也是食之无味。
要想令他铭刻在心,唯有掀起一场礼崩乐坏、庙宇坍塌,再在他勃然盛怒里,伤痕累累踏过他残破金身,不经意间,回眸一望。
可偏偏尹义璠自己,却毫不自知。
一场跑马结束。全场传来嘈杂的声响。
众人为了一匹马的胜负咒骂,欢呼,喜极而泣,又或是抱头痛哭。
尹义璠是马主之一,手下的马也有出赛,他却全程没有关注到策骑跑到了第几名。孔承筹的马亦未得头马,唉声叹气半晌,忽地想到什么。
“年末商会要换届,沈老先生召集后辈们在沈家聚会,恐怕没那么简单。”
尹义璠闻言,略略颔首,似乎若有所思。
离开跑马地,坐进车里,曲斌正要询问去处,却见尹义璠沉默片刻,没头没尾地问道:“他在哪?”
曲斌默了片刻。
不用问,却也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车子穿行在午后的街道,不多时,便停在将军澳影视城。
无线台的影视基地素来不对外开放,曲斌若亮出身份,自有人放行。可尹义璠却坐在车里摆了摆手,只安静地等在影城门口。
到了夜色落下,一辆保姆车才驶出来,从视线里经过。曲斌了然地吩咐司机道:“跟着吧。”
保姆车里,助理薇薇安看向后头,疑惑道:“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蜷缩在座位里的少年闻声微微一滞,回头望去。
隔着后窗,朦胧夜色里,那辆熟悉的车不近不远跟在后头,他整个人脑子嗡嗡作响,仿佛下一刻就会炸掉。
那个男人,又出现了。
他克制着心头一点惊惧,抓紧了袖口,半晌才道:“把我放到路边。”
赵成安一心致他死地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对方能做出什么来,他无可估量,没道理连累这整车人性命不保。
薇薇安盯着他,只是摇头。
他重复道:“把我放到路边。”
车子吱嘎一声刹住。关乎他在那短短几日经历的生死,她对薇薇安、约翰只字未提。
他们只知道他不过是去了一趟箱根,甚至他重新出现时,还埋怨为何没有带任何手信。
世界的这一端没有眨眼间的生死,而世界另一端却有刀俎鱼r_ou_,草菅人命。
他什么都不能够解释。
车子一前一后已经驶入深水埗附近,车门打开,韩淇奥冷静地走下来,沿着路边一步一步往家走。他换了房子,却仍打滚在这贫民区。
这边的夜里并无霓虹和喧闹,唯有家家户户的昏黄灯火。大片的政府公屋林立,为那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提供栖息之处。
初离开段家时,他曾经也险些连一口饭都吃不上。
拐入窄径,走了许久,韩淇奥回过头,却见男人竟就站在身后几步之外,那车子因挤不进狭窄的地段,便停在街边。
韩淇奥怔怔望着他,心道,他若怕我死的不干净,不必亲自来。
那他来做什么?
尹义璠这样的身份,无遮无挡出现在此地,就只是为了来看他一眼?少年退了一步,又退一步,男人过了片刻才缓步走过来,在他拔腿逃走前,扣住他小臂,将他整个人扯进怀里搂住了。
韩淇奥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拥抱仿佛深入骨髓,将他浑身的筋脉都牵动。
肩头及后颈被拥得生疼,有一霎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男人温热的唇虚虚落在鬓发,呼吸一下一下灼烫了皮肤,韩淇奥脑子嗡嗡作响,半晌才哑声开口。
“尹先生?”
尹义璠稍微松开了手,退开半步,容色仍是冷静自持的模样,就那样定定望着少年,问道:“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韩淇奥垂下眼,说:“地方小,怕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尹义璠还是跟着他上了楼。
韩淇奥握着锁匙,站在门边。昏暗的楼道里没有灯,唯天窗照落月色下来,将少年的眉眼也染上一层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