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壮清楚地记着他的脸,四个月前,他和邹城被日军压制在田埂边的时候,钟声和弟兄躲在水渠里瑟瑟发抖,连枪都不敢开。他们因此活了下来,回到六连的第一个晚上,邹城说他们欠了六连一条命。当时他们只会傻笑,谁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今天,他们还清了。正如邹城所说,他们把命还给了六连,仅仅多活了四个月。
而六连,也终于真的全军覆没了。
钟声的胸膛被爆炸的气浪和破片撕扯开了,强烈的冲击波震塌了这座并不结实的土屋,也掀翻了离钟声并不太遥远的王小壮和张宜生,两人几乎同时被夹杂着血腥味的热浪震晕过去。
钟声说地没有错,王小壮的运气确实十分好。这么一场惨烈的战斗下来,他甚至没有擦破一块表皮。但是他新领的汉阳造还没用到三个月,就步了前辈的后尘,断作了两截。
搜索战场的日军从废墟里找到了这支破枪,也找到了昏迷过去的王小壮和张宜生。
他们没有因为彻底击垮了这支只有几个人的六连而耀武扬威,因为他们的损失比六连更大。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踩着堆成山的**士兵尸体高呼万岁,这一次,他们对废墟里只剩下半截身体的钟声和浑身泥土的胡良奎表现地十分恭敬,他们把仅有的几具敌人的尸体掩埋在了一处,甚至还竖起了一块墓碑。
“战殁兵士の墓!”
能得到对手的尊敬,这是六连和所有战死士兵应得的荣誉,而这个荣誉,也被日军印在了王小壮和张宜生的身上。日军很少在激烈的交锋后还收容敌人的伤兵,他们一般用刺刀和子弹就地处决胆敢与他们作对的敌人。
王小壮昏迷后醒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了盯着他看的一个日本兵。绿色的钢盔下,那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冷淡地像一座冰雕。他看见了王小壮回敬给他的仇恨眼神,三八式步枪带着风声一横,死沉的枪托砸在了王小壮的脸上。
王小壮双手被反捆,他没有办法抵挡这沉重的一击,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卡车的后厢板上,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他再一次地昏死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都是在卡车上度过。日军一波一波地交接,几乎每天都有不同面孔的鬼子坐在王小壮的对面。他不知道敌人要把自己送去哪里,但他看到了一线希望,因为他不是一个人,昏暗的视线下,还有两个人跟他作伴。
其中一个是张宜生,他光着膀子和王小壮一样被反捆着双手,身上的伤口却经过了简单的处理,看上去虽然虚弱,但性命无忧。
另一个却是王小壮想都没敢想的人,这个人领口上挂着上尉军衔,脑袋上裹着绷带,这几天一直没有醒过。王小壮和张宜生对望了一眼,张宜生好像是说:“你不是说他死了吗?”
王小壮的意思是:“我哪里知道他还能活!?”
不错,这个上尉军官,正是一个打几十个最后被两颗手榴弹炸晕的邹城。
因为他的军官身份,日军没有把他吊死在六十里村外的歪脖子树上,他们把他和王小壮们扔进了汽车里,和战死、战伤的日军士兵一起,被送往了后方。他们大摇大摆地穿过了刚刚激战过的前线,因为新21团在六十里以东被击溃后,为了防止腹背受敌,前方的22团不得已让开了路,**整条防线由此崩溃,他们不得不被迫再一次地全线撤退。没有人去管运送伤兵和俘虏的日军运输车队,这让车上的三人“十分顺利”地一路向东,离湘城越来越远。
到第七天的时候,王小壮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太阳。
车帘掀起的那一刹那,他甚至以为自己到了另外一个国度。雪白的阳光下,高高飘扬的太阳旗帜迎风招展,岗楼上的重机枪指着远方,两名日军背着三八式正看怪物一样看过来,刺刀如林的日军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地把王小壮们从车上拽到了地面,邹城因为头部受伤身体不稳,被这一拉扯便摔倒在地,王小壮连忙挣脱上去搀扶,却被斜刺里的一只大脚盖在了胸口,把他踹倒在地,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左右开工,两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一个消瘦的日本军官蹲了下来,用手指捏着王小壮的下巴,看牲口一样审视着。
良久,他放开了手,站起来用流利的中文说:“中尉,欢迎来到湖城战俘营,我叫中村隆一,是这里的负责人,你可以叫我中村君,也可以叫我中村大佐,凭您喜好!但是我要提醒您,这里是帝国战俘营,你的一切行动都必须听我的!明白!?”
湖城?这里离湘城已经八百多公里了!?
王小壮坐在地上没有动,他的两边脸颊一阵麻痛,两只眼睛也金星乱冒。
“看来,您失聪了!?”消瘦的中村又一耳光,扇在了王小壮的左耳上,王小壮闷哼一声,感觉一边脑袋都麻木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半天都听不到任何声音。
“够了!”邹城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他向中村敬了一个军礼,“大佐阁下,我们既然已经成了战俘,就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他也是军官,请您给他作为一个军官应有的权利!”
“和皇军谈权利?”中村的目光被邹城吸引了过去,他踱着步子,缓缓地走到邹城的身边,背着双手,歪着脑袋打量着这个**上尉。
蓦地,他踮起脚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邹城头上带着血渍的绷带,“很疼吧?”
邹城屏住了呼吸,他有预感,接下来这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