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没有马匹也没有地图,跑不了多远。
在她刚刚翻过两座小山坡、看清楚了西边那条官道,身后便传来阵阵马蹄声。
她回过头,夜凛率领二十名侍卫疾驰而来,直接将她包围。
夜凛示意手下将一匹雪白骏马牵来,声音冷硬:“上马。”
沈妙言看清了那是掠影。
以前,君天澜送她的小马。
她自知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与其被揍一顿再带回去,还不如自己乖乖回去。
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上掠影的背,她回头,不舍地看了眼那条官道。
回到王府,天色黑如泼墨。
她跨进东流院大厅,身着宽松居家服的男人正坐在轮椅上看书,忽略掉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煞气,那端坐的姿态依旧如从前般优雅矜贵。
灯火在他暗金色的面具上流转,为他平添了几分妖异的光泽。
她在厅下站了许久,见这人不搭理自己,不禁攥住衣角,认真想了想,唤道:“寿王殿下。”
疏远客气的称呼。
面具下,君天澜听见这声称呼,额头青筋直跳。
他心中怒火更盛,所以仍旧不搭理她。
沈妙言也有些气,她倦了,不顾四周侍女们惊异的目光,呈大字躺在地上,舒舒服服地长叹一声。
君天澜紧紧捏住书卷,下一瞬,直接将书扔到她身边:“起来!”
他过去虽不曾悉心教导过她规矩,可她聪明伶俐,知道在人前该如何表现。
如今这番姿态,是做给谁看?!
沈妙言偏头,瞥了眼那本古书,懒洋洋坐起来。
大周重规矩,那些侍女从未见过这般胆大粗鲁、性格直率的女子,于是个个儿捂住小嘴,心中虽然惊讶鄙视,却也有小小的佩服。
君天澜冷声:“都出去!”
侍女们连忙退出去,沈妙言一骨碌爬起来,正要跑,身后传来野兽般嘶哑的声音:“你,留下。”
沈妙言不情不愿地顿住步子,背对那人,望着庭院天空的星辰,语带认真:“我知你心中怨愤,可我不是神医,我没有办法治好你的腿。作为赔罪,我愿意踏遍天下为你遍访名医。也愿意留在你身边,照顾你一辈子。”
君天澜盯着她纤瘦的背影,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
可他怨愤,并非是因为这双腿。
更何况,他的腿又不是绝症,想治好轻而易举就能治好。
只是,他不愿意而已。
沉默半晌,他冷声:“把门关上,你过来。”
沈妙言掩上门,低垂眼帘走到他跟前。
男人将她拉到怀中,抬起她的下巴,低眸凝视她的双眼:“本王已是残废,你愿意照顾一个残废,一辈子?”
琥珀色瞳眸不避不躲地同他对视,沈妙言声音淡漠:“有何不可?”
一股异样在心底蔓延开,君天澜那颗狂躁不安的心,莫名静了静。
良久,他又冷酷道:“本王给不了你任何东西。名分,地位,财富,你都不会有。你并非侍妾或者侧妃,无权抚养孩子。即便生下,也会被抱到王妃膝下抚养。这些,你都能接受?”
沈妙言缓缓拂开他的手,灯火下,笑容瑰艳绝丽:“王爷误会了。我说的照顾,只是照顾你起居。你的女人,我不做!”
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
她沈妙言什么都没有,偏有一身铁打的傲骨。
她不是可以任人糟践的女子,她是功臣之后,她是名门嫡女。
君天澜盯着她瞳眸中的傲气,焦躁的心忽然被这傲气所安抚。
这才是他认识的沈妙言。
寂静的屋子里,他发出嘶哑的轻笑:“如你所愿。”
与此同时,他松开了禁锢她的手。
沈妙言防贼般,立即退出去三步远。
“伺候本王就寝。”
服侍他起居这种事,沈妙言早在楚国国师府时,就已做得顺手。
只是这一次,多了轮椅。
琥珀色瞳眸有些复杂,四哥身手极好,即便胸口中了一刀,但那一刀并不致命,为何不能躲开横梁?
她想不明白,于是推着轮椅往寝屋而去。
君天澜并不愿意叫她看见自己的狼狈,可眼角余光在看见她眼中并无怜悯时,心中淡淡的难堪立即烟消云散。
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攥起,这种感觉,很好。
沈妙言吃力地将他扶上床榻,慢条斯理地给他脱掉外裳,扶着他躺下去,帮他盖好被子。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摘他脸上的暗金雕花面具,君天澜抬手,拦住了她。
不解地望了眼那双幽深的点漆凤眸,她只得收回手,为他将帐幔放下。
做完这一切,她正要离开去问顾明讨个房间睡觉,君天澜偏头凝视她的背影,几乎是下意识地唤出声:“别走。”
声音之中,透着难以察觉的乞求。
沈妙言放在门上的手顿了顿,回头看他,他已收回视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
纤细的小手下移,她轻轻拴上门栓,低头盯着脚尖,声音极轻:“我不走”
屋中沉寂片刻,她走到灯火边,抱起灯罩,一盏一盏吹熄了灯火。
清透的月光从雕窗外洒进来,她坐到檀香木雕花拔步床的脚踏上,拥住双膝,望向窗外的明月。
君天澜的视线透过帐幔看她,他擅长很多东西,却不擅长猜她的心思。
毕竟,他曾以为她并不嫌弃他、她喜欢他,可事实是她恨不得他去死
只要想到她说过的那几番话,凤眸中便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