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青羽醒转竟已是近午,只觉浑身懒懒,抱着锦枕瞅着梁上阳光的浮影,脑袋里一片纷乱。
“小师妹可起身了?”屋外有人唤她,语调里飞扬的笑意,一听便知是离珵。
青羽换了衣衫,迈出屋子,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好一会儿才看清,他一身水蓝长袍,靠在廊柱上,眯着眼睛瞅她,“小师妹睡得可好?”
她垂下眼,“很多乱梦,仿佛一夜仓皇奔走。”
“别拘在院子里了,索性随我出去散散心。”离珵又是一脸狐狸样。
马车吱吱嘎嘎在街巷里转了许久,停在一户院落前,青羽茫茫然跟在离珵身后,心思不知落在何处。过了几进庭院,面前倒是豁然开朗。池水净透,池中央一台水榭,周围星罗棋布着若干雅致小亭,夏帘低垂,只能隐隐看见人影。
跟着离珵进了其中一间小亭,便有侍者入来,奉茶焚香。
离珵抿了口茶,望向青羽,她此刻托着腮,只盯着案上纂香明暗。
少顷,池中水榭传来曲笛之声,渐渐有笙箫揉入,悠悠远远。若有若无的水磨调,穿过夏帘细密的缝隙,流转了一室。
青羽恍惚抬头望向水榭,歌者容辞娴雅额秀颐丰,启口轻圆气无烟火。指尖轻点之间,成峰绕水。檀板慢拍中,水袖抛舞。
青羽自幼习琴,大多中正敦朴,何时听过如此百转千回万般心意。一时愣住,眼神随了粉檀色的水袖,飘忽不定。
离珵见她黛色秀眉轻蹙,眼眸深处缱绻如如,却又仿佛无底深潭,玄寒寂寂。
“山中书院只怕没听过此番景致……”离珵递过茶盏。
青羽仍盯着帘外,嘴里喃喃,“世间竟有如此的唱词和曲调,很好听……”
“偷偷带你出来听戏,若是被你师父师叔知道,估计得把我的皮扒了。”离珵嘻皮笑脸。
青羽没答话,也不接他手中茶盏,反倒取了离珵面前的酒盏饮了一口,也不自知。
离珵一愣,继而笑眯眯地望着她,并未点破,“此茶可好?”
“好得很”青羽又喝了一口,“这曲子可有名字?”
“方才是点绛唇,这会儿是水仙子。”离珵给她添了些酒,“小师妹若是喜欢,我可寻了曲谱给你。”
“真的么?”青羽今日头一次专注地看向他。离珵见她眉目舒展,神情跳脱,有如亭外明媚的日光,压住心底无由的喜悦,冲她点点头。
亭外曲调忽转,幽幽咽咽,水袖低垂,唱词缓缓,“醉中还有梦身外已无心”。
离珵见她又错神愣住,眼光又飘忽远走,“小羽可是有何心事?”他轻声试探。
“何为真假何为对错?这是在梦中?还是我已经醒来?”青羽喃喃。
“此时若是梦,倒是美梦,我宁可就此不醒。”离珵也似自语。
浮霞漫天时分,二人才驱车而归。
车至西街闹市,忽闻由远而近马蹄声疾疾,路人车马纷纷避让。离珵挑帘,青羽眼见一队几十余墨色甲胄的骑兵风尘仆仆却整肃地迅速擦身而过。他放下车帘,神色凝重,看见青羽探询的目光,叹了口气道:“玄甲营拔了旗,宫中恐有变数。”
青羽立时想到澄心与云栖,却又不便探听,一时心急如焚。
马车正欲驶离,只见窗帘微扬寒光过处,什么东西飞速入了车内,嗒一声钉在车厢内壁。青羽醒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什么时候已被离珵妥妥拦在身后。身后木柱上一张信笺。
离珵命马车继续前行,伸手取下银针。信笺上只两个字:云栖。
青羽见状脸色急变,云栖果然遇险,当下不管不顾便要下车。离珵将她一把拦住,“不可!此处人多眼杂,即便有什么要紧之事,回了书院再说。他们既能寻到你,之后必会再次现身,你且莫急。”
青羽见他异于往日不容置疑的神情,心底倒是定了一定,复又坐下。
离珵见她坐立不安,迟疑片刻方开口问道:“可是你的熟识?”
她猛抬起头望着他,“正是,她是我姐姐。但是眼睛看不见,却已失踪了很久。这信笺上的,正是她的名字。”
他一怔,“眼睛看不见?”他仔细看了回她脸上神情,“你姐姐是南梁长公主?”
青羽愣住,“我们只是在书院里结识,并非亲姐妹。”
离珵似松了口气,“这样还好。”
“怎么?她会有危险?”青羽急道。
他安抚道:“眼下局势混乱,但你既然与她姐妹相称,我定当全力相助,先送你回书院。”
栈二楼临窗处,三微与龙潜并肩而立。“与公子所料不差,”龙潜忽而出声道,“变数自此而起,这之后如何回转,却不是我们所能控制。”
三微的目光仍在远去的马车上,“那位长公主……”
“长公主我不担心,我担心的倒是另一个……”龙潜心里叹了一回,此番他们几个出来,各自际遇缱绻,最终会如何,越发是看不透了。难道公子的本意并非他想得那般……
余下几日,离珵行色匆匆,经常好几日不见踪影,青羽欲前去探询,总是寻不得。他只遣人传了话来,说一切无恙。
又过了些日子,一场大雨突如其来,小院里乱红满地。青羽捧了书简,却是一个字看不进。
正愣神,有侍者入到廊下,“青羽姑娘,奉离主事吩咐,请姑娘京郊一见,车马已备好。”
青羽到山院之时已近黄昏,长木萧萧远山澹淡。入了中院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