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吆喝声,大概是要下工了。
傅眉抄起一个白瓷碗,往里面装了三个大白馍,匆匆的下了土坡,把东西给赵永青送去了。将养了快有半个月,赵永青的身子渐渐恢复,是时候该上工了。
就是他不去,队里也不会允许他偷懒,况且不去挣工分,一年到头吃什么喝什么哩。傅眉照顾了他这些日子,赵永青多少觉得愧对人家。这又给他送来了稀罕的吃食,都不知道该如何感激。
傅眉把碗给他放在桌上,“先生快吃,别叫人发现了。碗就先放在你这里,钢精钵摔不坏。”实在是村里的那群武工小分队太惹人讨厌,天天举着个红樱枪上蹿下跳。
他们这些住在牛棚里的人,尤其是他们重点监督的对象,不管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先是一顿摔打抢夺。赵永青这里连一个好碗都没有,盆盆罐罐的残缺不齐。
赵永青答应了几声,他没有什么本事,就是多读了些书。在他自己看来,够不上圣人大儒,肚子里面的墨水半罐子。惭愧的搓了搓手,“我这也没有什么能回报你的,就是脑子里多装了几本书,知道的事情宽广些。你哥上次不是还叫你教他哩,不如就我来吧,多少补偿你一些……”
傅眉想了想,觉得可行,他们家现在既不缺衣少食,也没有外债要还。多识点字,多懂些道理有什么不好呢?
况且她也看得出来,秦丰对于她的学历太高,而他自己连高小都没毕业一直耿耿于怀。除此之外,学历太低也是一种憾事,秦丰是想学知识的,只不过前几年没有条件。
如今好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有什么理由让它溜掉,自己却捶胸跺足。傅眉感激的鞠了一躬,“谢谢先生,我回去问问我哥,商量一下时间。他一定愿意,就是要避着别人来。”
现在这是个特殊时期,跟赵永青走得太近不是好事,就算秦家是中农的成分。一旦叫人知晓了,连他家都得挨批.斗,不过她不怕,秦丰也不会怕的。
傅眉高高兴兴的揣着好消息回了家,等到队里下工,秦丰父子两个回来吃了饭。傅眉就悄悄跟秦丰说了这事,秦丰站着端端正正,单薄的身子骨已见硬朗。
深邃的眼波里划过一丝光亮,夹杂着的喜悦一闪而过。早些年秦琴要上学,秦保山身子不好,他不得不回家挣工分。但其实也一直遗憾没能继续学业,他是有读书的天分的,不过是缺乏机会。
如今万事俱备,有继续学业的可能,不管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能更配得上傅眉,他想他都应该珍惜这一次。喉结上下滚了滚,皮肤上沁出了一层热汗,他的声音低缓有力,“真的?”
傅眉拉住他的手,眉眼欢喜,“你跟他好好学,多见识一些事情。就算是要务一辈子农,也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农民工。”
秦丰揉了揉傅眉的头发,一滴汗从他的头发上滴下来,砸在地上,溅开灰尘。就像他一样,在不可能的事情有了希望之后,会有大力量。
说干就干,傅眉从她带来的书里挑了几本,适合秦丰的。道理浅显通俗容易理解的,第二天吃过饭就跟他一道悄悄去学艺。
双方都比较谨慎,找的地方是旁人不常去的小树林,在二房不远的山上。上去十分钟的路,平常基本零交流,秦丰上去的时候傅眉就让他带着吃的。
是给赵永青的,第一次上课傅眉还去围观了。一旦拿起自己擅长的事情,赵永青就像换了一个人,浑身的书卷气再不收敛着。拿起书侃侃而谈的模样,就像一个万众瞩目的明星。
给秦丰讲课,由浅及深,旁征博引,古往今来的典故信手拈来。说话幽默风趣,一点也不像牛棚里那个落魄的老人家。一老一小并排坐着,捧着一本书,讨论的津津有味,傅眉忍不住微笑。
下工之后,秦丰偷偷拿着书去了山上,傅眉将院子里的鸡吆喝进圈里。秦保山双手背在身后,一脸愁云惨淡的表情走进来,默默坐到门槛上。
拿出烟锅抽了一锅旱烟,眉头死死的皱着,敲掉烟灰,“丰娃子呢?跑哪里去了,几天下午见不到人。”
傅眉站在厨房门口,往墙上挂晒干了的干菜,随口应道:“自留地里去了,萝卜熟了,我让他拔些萝卜茵回来做酸菜。”
秦保山在院坝里转了几圈,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出门去了。傅眉到门口看了看,见他往自留地的反方向走去,微微松了一口气。
没多久秦丰就回来了,还背了菜回来,把东西都归好。他一把抱住傅眉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赵永青是个好老师,他学了这些日子,脑子里多了很多东西。
以前看不明白的一些事情,现在再回头去想想,果然就是老师说的那样。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和他的差距终于在慢慢减少。虽然速度很慢、时间很长,但是总有一天,他会追上她的脚步。
他现在畅快的不得了,就像一只渴望蓝天的小鸟,终于拥有了振翅高飞的机会。能够与蓝天拥抱、亲吻,认识她的美丽与宽广。
傅眉趴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脑子晕乎乎的时候才对他说,“快放我下来,我要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