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确实变了。
燕辰心下一叹,上前,拍了拍燕煦的肩膀,温和道:“被吓到了?”
燕煦抬眼,迎上燕辰目光,那些几欲出口的质问,在触及燕辰的目光时,顷刻散去。燕煦摆出一脸伤心后怕,带着些许稚气,口气诚挚亲昵而又有些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我没有。”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加深原本能可释怀的执念?
为了逃避。
逃避那些能更加折磨自己的想法的滋生,而将专注点转移,自己先制造定见,来去覆盖不能接受的现实。
人啊,生来如此,惯于自我欺骗。
故而即便知道对方已经明了一切,燕煦仍旧在燕辰面前伪装着。
而燕辰也不去拆穿他的伪装,他笑了一下,亲昵地揉了揉燕煦的脑袋,说道:“是大哥的不对,让你受惊了,母妃也是,此地血腥未去,你先带母妃去后房歇息吧。”
燕煦乖巧地点点了头。
“大哥仍有事待办,便先离开了。”话毕,燕辰抬目对宁贵妃一颔首,便转身离去。
燕煦凝眸目送。
他看他,而她却看着他。
血r_ou_铸成的身躯是隐藏不住自内里散发出来的死气的,宁苏青从燕煦乖顺平和的笑容中品到了一丝不安分的躁动。
良久,燕煦回身上前,挽着宁贵妃,微笑说道:“母妃受惊了,我们去后院吧。”
看着燕煦,宁苏青忽然想到了那一日,那一日从不在她面前提及朝堂之事的燕煦,突然对她说起了自己有心帝位,当时自己竭力劝住,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樱珠的反常,就是在他们母子俩的那场争执之后开始的。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煦儿。”宁苏青下意识抬手覆上燕煦的手背,“这事儿与你无关对不对?”
燕煦闻言,眼神不觉闪烁了一下,随即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道:“母妃您累了,先休息吧。”
态度中的敷衍之意,不言而喻。
☆、情何以堪
向晚时分,燕辰背负着漫天云霞推开了姚凌云位于相府中的卧门。
门扉开合,发出不大不小的吱呀声,可内中的人对此,却全无半分反应。
燕辰抬目看去,只见卧室内的姚凌云,手里拿着卷书,坐于案边,斜靠椅背,长发松挽,惬意非常,但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书页上,而是透过飘摇的窗纱,看向了大开的窗户外边。
窗外霞光如水,映红半天云彩,苍穹下,万物似齐被暮色带上了暖暖余晖,光线由窗外照进,经薄纱的过滤而变得有些暗淡。
随风轻拂,卧室里光影交错,气氛不由得添了几分压抑。
燕辰见状,心下轻叹一声,跨步,衣袍曳过门槛,步入屋内,旋即回身便将木门合上,又是一阵清晰的吱呀声响起。
姚凌云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一下,他呆呆地望着窗扇的方向,似是陷入了沉思,可仔细一看,便能发觉他的眼神空洞异常。
“阿寻。”
燕辰走至姚凌云的身边,微弯下身看着他,低声唤了一下。
“嗯。”姚凌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继而收回视线,不过他依旧没有看燕辰一眼,收回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书页上,瞳仁随着书上文字左右微挪,一副目不转睛,浑然无我的模样。
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惹恼了他,但隐瞒在先也确实是自己的不对,燕辰自知理亏,不由轻咳了一声,笑问道:“在看什么?”说话间,燕辰视线微垂,落在姚凌云手中的书本上,见到其间内容,微愕再道,“三字经?
姚凌云冷淡的又嗯了一声,起手翻过一页。
燕辰的笑容略略僵在了嘴角,场面一时颇为尴尬,顿了会,燕辰的眼光闪了闪,讨好般的再次开口道:“怎地突然有这兴致,看起了三字经?”
姚凌云依旧冷淡,寸步不让:“立意直正,妙趣横生,令人百读不厌。”
一声叹息,自燕辰的口中吐出。
“你在生气?”
四个字,一个问句,却仿佛是向姚凌云的心海中所投掷而下的一颗小石子一般,石子转瞬消失,沉入心底,可海面上漾开的波纹却怎样都稳不下来。
他居然还问我是不是在生气?
“啪”一声响,姚凌云一把甩开手上的书本,猛然起身抬头,怒视燕辰。
“你知道从芳菲殿中跑出的那个小太监告诉我说大皇子中毒身亡的时候,我的心里在想什么吗?”
激动到有些发抖的声音,色厉内荏的控诉,燕辰闻之,心下一痛,他抬手想要揽住对方,细细安抚,可却被姚凌云大力挥开。
方才冷然漠视全都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凄入肝脾的表情,姚凌云撑开椅子后退,他在拒绝燕辰地靠近。
内心兜转着股难以排解的烦闷,斩不断源头,亦寻不得解脱的枷锁,这导致了姚凌云的眉峰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储君的肩头,要担起天下。”疏离中夹杂着些微的冷芒,姚凌云不带任何感情地控诉道,“你身为监国皇子,身系一国之安危,如此冒险,岂是你该为之事!”
燕辰闻言,垂眼默然,这点他无法否认。
姚凌云冷着脸,继续说道:“你该做的,是权衡朝局,是善用权利,你该想的,是万民福祉,是在你之下,所有的人都可以死,唯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