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凌云抬起空着的手,向外一指,道:“阿辰,看北城门那边。”
又一朵烟花炸开,但很快便消失无踪,偶有夜风呼啸而过,掠起阵阵灰烬,燕辰略略向前护住姚凌云,以免有烟花灰烬再落到他的眼底,并顺势抬目前看。
北面城门,正好位于他们当前所处位置的正前方。
远处城门上,有灯火从左至右依次亮了起来,数百亦或数千盏引魂灯被一一点燃,照亮头顶一片天幕。
高楼底下喧嚣的人群里乍起一声惊呼,而后也骤然安静了下来,几乎人人都仰头望向城门方向。
一步,两步,一人,两人,数十人,数百人,纷纷抬步往北面靠近。
城门之上,禁军统领方肖一身戎装地立在城墙之上,他的手中提着一坛在军中最为寻常的劣酒,价钱贱,酒味大,但入喉辛辣,劲头很猛,用以驱寒最是合适不过的烈酒。
“卑职方肖,今奉辰殿下与寻公子之托,在此祈愿。”有风卷起,夹杂侵体凉意而来,隐在灯罩下的烛火微微晃了一晃,却并未熄灭,方肖收神敛思,迎着满城灯火,抬起手中的酒壶,以酒撒地,郑重道:“愿诸天神佛指引我西征袍泽英灵,寻得归家之路。”
静默的人群中,有低低的悲泣响起。
是啊,一场战争,就算胜了,也总会有人永远地留在了那个战场上,再也回不来。
似是被这种情绪感染,越来越多的抽泣声隐隐响起。
有人离开了。
可没过多久又折了回来,手里多了盏闪着荧光的小花灯。
人流中的燕昱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逐渐增多的烛光,点点地照亮目之所及的一小方天地,却没能给他带来些许的温暖,他的内心依旧一片漆黑,这温暖的烛光反而照的他心脏发紧,生无所望。
难道我真的就不如他吗?
“阿昱,我们也去点两盏灯吧。”站在燕昱身侧的林情也被面前景象感染了,扯着燕昱的衣袖悄声道。
“夜深了我们先回吧。”燕昱却是摇头,见林情面露诧异,便知自己已然失态,强自敛下心中不该有的情绪,抬手扶着林情,温柔而又郑重地说道,“已经很晚了,就算你不顾及自己,也总得顾忌腹中的孩子。”
林情闻言,面色不由一红,颇有些嗔怪地看了眼燕昱,道:“这有什么干系?反正出都出来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时间。”
烛启山庄,地处南方,林情出生江南,身上亦带着江南女子所特有的柔软细腻,她的相貌并不如何美丽,但五官细致,温婉如水,很是娴静,完全不似江湖中人。
此时的林情,一脸娇态,在周遭烛火的映衬下更显娇俏玲珑,她笑了笑,抬手轻柔地抚着自己的肚子,微笑道:“能为腹中的孩子积点福也是好的。”
燕昱看着她,注视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心底的负面情绪没由来得尽数消散了去。
“好,我牵着你,你小心一点。”
林情含笑点头。
“这街上的人也不多了。”燕昱左右四顾,寻找着买灯的商铺,锁定目标,携手林情缓缓走过去,道,“择日我再请旨上奏,希望可以为我大襄全体将士祈福,毕竟活着的人更为重要。”
“对哦,还是阿昱你想的周到。”林情很是赞同。
百花楼内。
三位名妓的表演已经结束,但花魁评选仍在继续进行,喧嚣声比之表演时还要热烈,芍药、清梅、幽兰三个名字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响亮着。
但顶楼上的两人,他们的心思都已经飘远,完全不在这事儿之上了,门窗紧闭,隔绝楼底喧嚣。
室内光线晃动厉害,是燕辰,他正站在烛火前,手执烛剪,挑了挑跳动的灯花,再除去内中多余的烛心。
“这就是你之前瞒着我的事儿吗?”
姚凌云坐着,看着燕辰的背影点了点头,好半晌,他略微有些神游天外的脑海才意识到对方现在正背对着自己,是看不见的,姚凌云不觉笑了起来,隐含闷笑的嗯了一声。
站在烛火前的燕辰闻声莫名,放下烛剪,回首,满脸疑问。
姚凌云摇头:“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夜间的灯火竟能如此灿烂。”
燕辰提步走向姚凌云,在另一侧的榻椅上坐下,道:“灯火绚烂至此,但愿所有魂断沙场的兵士们,真能寻此光亮,魂归故里。”
“会的。”两个字姚凌云说得分外笃定。
二人对视而笑。
静默半晌,姚凌云才又说道:“时局混乱至此,意欲浑水摸鱼者众,你我根本无能亦无暇一一分辨,但既有人想要浑水摸鱼,那我们便干脆釜底抽薪,将浑水尽数抽干,且看欲摸鱼之人究竟如何下手。”
燕辰摇头:“一清二白,自是不会再下手,聪明人又岂会不懂匿影藏形之理?”
“这也未尝不是好事。”姚凌云笑了笑,眼眸微垂,昏暗的烛光下,微微颤动的睫羽如展开的蝶翼一般,轻柔且无害,出口的声音亦不似往日温润,稍稍低沉了下来,字字如述心音,道出燕辰心中所想,“接下来,会是一段时间不短的安稳期,你想做的那些事,农桑赋税,民生水利,都可以趁此机会先起个头。”
燕辰稍一斟酌,点了点头。
“子时已过,新的一天开始了,你已经完美得实现了自己的承诺,要回宫吗殿下?”姚凌云说这话时,不仅声音懒洋洋的,就连坐着的姿态也不甚利落,整个人闲闲散散地歪靠在榻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