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港是海洋气候,四季不甚分明,北京则不同,秋风一扫,树叶凋零,和夏日相比,就像整座城市换了一身衣服。
北京城,这不是李彦直第一次来。不过上次来已经不是这一辈子的事情了,而且那个北京和这个北京,真是同一座城市吗?
五六百年间,或许只有紫禁城和天坛等聊聊几座建筑物能够引起李彦直的记忆,其它的就完全物亦非,人亦非了。
“六百年前和六百年后,究竟哪个北京更好?”
这个问题,让李彦直难以回答。
“三公子!你终于来了!”
一辆牛车匆匆驶出城来,风启和蒋逸凡一起从车内跳了出来。两人是来迎接李彦直的---也只有他们,没有其他人,没有任何欢迎仪式,甚至连轿子都不雇,只是雇了一辆牛车,这情景若是放在福州,非被同行商家笑话李彦直寒碜不可,但在京师却必须如此。
“三公子,在这里就只有这个了,委屈一下吧。”蒋逸凡指着牛车说。
在明代,什么身份的人才能坐轿子、坐什么轿子都是有规矩的,这规矩在福建形同虚设,但到了京城就不能不谨慎对待了。
李彦直看了看那牛车,却道:“我就不坐了吧,徒步进城,也好看看北京的街道。”
师徒三人分别了将近一年,但分别以来各有忙碌的事情,相互之间又常通书信,此时相见,竟似彼此只是分开了几天一般。
作为第一个入室弟子。风启的办事能力显然是值得信任的。他来北京不过短短几个月,就已经和顺天府等基层衙门打好了关系,在他的推动下,同利在京城地香料生意也欣欣向荣起来。
托海禁的福,南洋的香料一日缺似一日,货物供不应求。价格便一日高似一日。北京恐怕是当时全世界最大的香料消费地之一,在这座由高官堆砌起来的级都市里,香料的消耗是惊人地!达官巨宦们。哪家每天不得用上几两的?而北京城里用得起香料的高官大户又有多少呢?恐怕就连户部也没能力统计清楚。
不但官员和富商要用,皇室更得用!
可是在海禁之后。官家市舶司地收到的香料贡品越来越少,根本就没法满足皇宫大内地需要,掌事的太监无法,只好辗转通过各种关系向走私海商购买香料。于是风启现了一件相当讽刺的事情:皇帝下令禁海,但他自己却又是私商们最大的顾客之一!
连皇帝都这样。其他的官员也就可想而知了。他们不但购买香料,凡海外一切奇货。从佛郎机地奇技淫巧,到东瀛的名刀折扇,都是他们购买、收藏地对象。掌事太监们知道当朝天子不喜欢日本,所以也就没怎么呈现来自日本的贡品,但京城吃饱了没事做的王侯士绅却不管这些,依旧偷偷地购买这些违禁之物,海禁越严,这些奇货的黑市价格就越高。买来了藏在家里。只要不是拿到金銮殿去炫耀便没人管你----反正大家谁都知道,这个国家很多国策其实只是掩耳盗铃。
在这样的市场环境下。就可以想见同利的生意有多么好做了。风启到达之前,掌柜还有些畏畏缩缩,怕做错了事情,因为这个店面存在的最直接原因是要收集情报而不是赚钱,但风启到来之后这种情况就转变了,因为他懂得把握分寸,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所以更能放开手脚。
在他的主导下,同利京师分店地海货开始直接进入一些达官贵人地后门,而风启的人也跟着货物一起进去了,一开始是谈生意,给折扣,慢慢就熟络了起来,由于风启很给官员们面子,给起折扣来爽快异常,所以高官们地家人都很喜欢这个“好欺负”的商人。得到第一家客人的认可后,很快这客人就会给他介绍第二个客人,第三个客人,客人再介绍客人----统统都是官!
在不到几个月的时间里,风启在北京的高宅大院之内就有了口碑!许多官宦人家的太太、管家都知道,京城有这么一个货源广大、价格低廉的好商人。就连宫中的太监,也有一些来走风启的门路拿货。
风启就是通过这种途径,迅建立起他在北京的关系网,在李彦直到达的前半个月,严府的人也找上了他。
对于夏言,风启到京后听过这位辅的脾气,不敢惹,但要是能结交上内阁的另外一位大学士,那对风启来说也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难道你见到严分宜了?”李彦直问。这是很近的事情,风启上一次给他写信也是半个多月以前,所以这件事情李彦直还不知道。
他们走得并不快,话说也不大声,凡路上有人靠得近了就闭上嘴,等人离得远了再继续说。有时候,在大街上聊天可能比在密室谈话更能保密。
“没有。”风启道:“我见到的是严相的公子,严世蕃。这个人,很不好对付啊!”
严世蕃是一个衙内,但风启第一眼见到他就肯定他不是一个普通的衙内!他手里把玩着风启送来给他“赏鉴”的名刀,就问:“什么价格?”
“一百两!”风启开出了价钱。
嘉靖二十五年白银的价值,和清朝康乾年间白银的价值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当时朝廷每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数百万两白银,一百两银子买一把刀,在当时来说已属很高的价格了!
“你倒也真敢开!”李彦直笑了起来。不过他知道风启是漫天讨价,等着严世蕃就地还钱,在讨价还价中给折扣,卖交情----价格叫得越高,折扣才能打得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