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早产”二字时,阚侃心头猛然一震:倘若我没意外早产,母亲大概也不致殒命。这一切的不幸该怪在谁身上呢?当母亲最需要那个人的时候,他究竟在哪里?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负罪感?
高菲继续说道:“长大后,爸爸给我看了他早年的日记,里面清楚又痛心地记录着我当时的状况:不太说话,特别怕生。读书时跳字串行,生活中丢三落四,常把袜子穿反,还不会系鞋带。隔壁邻居家的小女孩玩跳皮筋、跳房子,从来都不肯带上我,因为我怎么也学不会,一直被人嘲笑为低能儿。”
阚侃握紧了方向盘,手心不住地冒汗,却尽力不流露出凄恻之色,语调平稳地轻声道:“原来如此。那么后来呢?”
“后来……”
高菲陷入沉思:父母对我不抛弃不放弃,有时同一件琐事要教上千百遍,但见我终于学会,尽管他们满面倦容,仍会无比欣慰地展露笑颜,毫不吝啬夸赞之词。直到三四年后,我终于摆脱所谓“低能儿”的误解与冷嘲,生活亦步入正轨,老师甚至鼓励我担任学习委员。在那以后,我恰好遇见转学到g校的常轼……对于熟稔多年的常轼,我总羞于启齿讲述过往的苦痛经历;如今面对相识不久的阚侃,为何会毫无顾忌地和盘托出呢?
想到此处,她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而梦魇中的诡谲迷咒再次不期然地涌上心头:
你杀过人吗?
我恨我自己!
你要争口气……
那个女人的声音,难道会是……
高菲深深吸气,复又缓缓吐出,吐纳之间顿觉胸膈微麻,心跳几乎随之一滞。
“后来怎样?”阚侃将上半身都朝向她,眸光凝定,亦忧亦怜。
“真爱可以治愈一切,这点小问题自然不在话下。”高菲望向前方的坦途,隐含深虑的晶瞳并未转向他,“只盼loka也能完成你的心愿。”
阚侃发动引擎时,心中百感交集。高菲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小问题”,不知其背后要付出多少辛劳,历经多少磨难,方能劈荆斩棘,突破自我,战胜自我。由此观之,此次试验的确非常有意义,希望能帮助更多像她和小松这样的人。然而,我本已退出技术条线,带loka出来还颇费周张地向总裁大人申请了特批,不知他如何看待此事,而秦湛平又会作何感想?会不会误以为我企图伺机夺权呢?
高菲忽道:“阚总,听说你以前是做it出身,在美国子公司时也是技术总监。”
“嗯,你说得没错。”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不禁讶异她竟能心有灵犀地联想到这一层。
“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高菲垂目看向挎包,状似随意地摆弄着背带,正如某些女孩羞赧时将长发卷绕于指间那样。
“你想知道,我回国后为何不重操旧业,对不对?”
阚侃语气淡然,仿佛在谈论与他丝毫无涉的浮世飘渺。他有些惊诧于自己竟能如此平心静气地脱口而出,况且还是在与他似有千丝万缕奇妙牵连的女人面前。
高菲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多问。
阚侃沉吟片刻,随即换上轻松愉悦的语调,“你饿了吧?我们边吃边说。”
柯耐有些困惑地注视着常轼的侧颜:他面色忧悒凝重,薄唇紧抿一线,眸光黯然无神,离开福利院后便一直如此。高菲选择随阚总返程,他为何貌似颇为不悦呢?再有,中午领完工作餐,技术部的徐晨星主动前来与我们同桌而食,他眼中的敌意若隐若现,却并未出言反对。这又是什么缘故?
柯耐自幼成长于幸福安乐之家,不仅衣食无忧,而且父母性情平和,恩爱有加,颇有不羡鸳鸯不羡仙的惬意闲情。她久居神话城堡,成了不谙世事的甜宠小公主,从不以最坏的恶意来揣度别人,心灵纯洁透明犹似水晶,令人既生羡慕,又觉得不可思议,有时甚至不禁替她捏一把冷汗:她何以安然行走于艰难险恶的世道,却连半个污点都不曾沾染呢?
她费尽心思也琢磨不透男友因何沉郁寡欢,一心只想逗他释怀展颜。她又偏头想了想,忽而福至心灵。
“师哥,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啊?”
常轼本以为是车子出了什么问题,于是侧耳倾听,随后默然摇头。
“矮油,让人家亲口说出来多难为情呀。”柯耐撅起樱桃小嘴,指了指咕咕哀鸣的肚子。
“嚯,我的多多饿坏了呀?”
话音方落他突然发觉,每次与高菲似有藕断丝连的瓜葛以后,自己对柯耐讲话时总是尽显一番别样的柔情。莫非是我潜意识中想要补偿她么?
他略为尴尬地顿了顿,“呃,你想吃什么?”
“何以解忧,唯有麻小。”柯耐露出满脸俏皮的笑,“这可是你大学时代的名言哦!”
常轼扑哧笑出声来,“服了你了。”
笑声已毕,他心头不禁浮起忧思:一把红灿灿、香喷喷的麻小在手,柯耐仿佛便能将所有烦忧抛诸脑后。我虽然嘴上顽劣戏谑,心中何时才可达到如许忘我的境界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