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站在凉廊上,看着院子里进进出出,她看到自己的身影,被微弱的火光投射在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
就好像一夕之间,就长大了,那样的身影。
她知道,韦家是从“太子巫蛊案”后兴起来的鼎盛家族,再没谁能越得过他们去。
如今却仿佛能听到他们垂死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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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祐十一年七月,韦氏伏诛,没有反抗,没有预想中的起兵。
八月,韦家所有行过冠礼的男子,一律判了腰斩弃市。
何韵致没去看,闺阁小姐,不能看这些见血的东西,爷爷不叫她去,怕冲撞了她。
但她听说了,腰斩的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会在地上挣扎很久,会痛苦难当,看着自己的血慢慢流干,在绝望中死去。
她一边听人形容,一边用帕子捂着胸口——幸好被腰斩的不是何家,幸好姑姑在宫斗中坐稳了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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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祐十一年十月,天子驾崩,三皇子萧怀瑾即位,何容琛垂帘听政。
一时间,何家风头无俩,成为了接替韦家的新起勋贵,炙手可热。这一切,全是拜何容琛所赐。
宫廷,权谋,是柄双刃利剑。
可以凭着它斩荆棘,登云阶,走上巅峰。
也会因它,而被人踏破头颅,流干鲜血,屈辱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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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早些年因宫中、朝中斗争,而一直紧悬着的一口气,终于随之松懈下来。天空都晴朗了几分,这大抵是何家这些年,最好的岁月了。
汝宁侯府里,何韵致正跟着母亲一起,看皮影戏。母女二人面容上都带着难得畅快的笑意。
谢令鸢听着那熟悉旋律,之前和北燕的国宴上听过,正是那出红遍了大江南北的《半生人》——“梦中茶雾旧黄昏,终是十年心曲十年灯;蕉窗夜雨笙歌散,依稀半生烟雨半生人。”
回到院子里,何韵致对大丫鬟讲了皮影戏的故事。
“真好啊。”末了,她忽然感慨了一句。
那样纠葛天上人间的情意,那样此生相待的决然。你爱的人也爱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唯此所愿耳。
可是,这样的美好,永远不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因为她是要入宫做皇后的人。她必须看着自己的夫君娶很多妾室,必须大度接纳,否则就是善妒,不配为主母,不配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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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何韵致悄悄关上门,把烛台拿到里间床榻边,提笔在纸上写字。
谢令鸢凑过去瞄了一眼,这一眼就觉得眼睛好辣——这大概是,同人作品?何韵致竟然在写话本!还是写的《半生人》的续集!
里面男女主人公没有死,而是相爱相杀,相爱相杀,相爱相杀……
谢令鸢捂着眼,这真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本以为何贵妃如此端庄大方,应该是不屑这些不入流的市井玩意儿,没想到,她竟然有写话本的爱好。
转念又一想,兴许何贵妃只是将不合身份的喜好,都深埋于心——因为有辱她高门华第的出身,所以哪怕喜欢,也不敢告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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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何容琛垂帘听政,何家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辉煌,然而,何韵致的回忆里,并没有欢声笑语,而是更多的叹气连连,甚至是指责议论。
她听到大伯摇头叹气:“你姑姑入宫这些年,何家哪次不是鼎立相助?她忘恩负义。”
何汝岱负手,在屋子里踱了几步,“枉我疼爱了她那么多年……她却只想着和那个太监专权,不给何家谋取利益……韵致,你当了皇后,可不能像你姑姑那样。”
何韵致看着他们焦躁走动,心想,她和姑姑有什么区别呢?
她们未出阁前,都是家中宝贝着的女儿,可是姑姑入宫了,和家里人离心了,连累家里人了,就会被他们议论、责怨。
这真可怕。
被亲人埋怨没有用,真可怕。
在杯弓蛇影、尔虞我诈中挣扎,生怕带累家族一朝陨灭,这样活着,真可怕。
终于熬出头,踩着万骨枯,走上了高位……却被自己的亲人在背后戳脊梁骨,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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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睫毛遮蔽了她眼中的犹疑,半晌,何韵致抬起头,鼓起勇气道:
“我不想当皇后了。”
仿若一道惊雷,何汝岱与何道亨齐齐回头,震惊问道:“韵致怎的忽然说这个?为什么不想当皇后?你这么优秀,若不做皇后,还有什么配得上你?”
何韵致垂下眼帘,胡乱说道:“因为我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不想夫君纳妾。陛下有很多妃嫔的……我不想!”
最后三个字,她是喊出来的。
何汝岱听了便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