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碗盖撞在碗沿上,清脆一响,声音并不大,却惊得黄钟脊背上沁出一层冷汗,叶绮温温地说,“我知道你不想跟我说实话,我也不逼你——前几日我听郭家小姐说,临安西街上住着一位童生,父母是开糖店的,家境也算殷实,只有这一个独子,他爹娘想给她寻个模样性情都好的媳妇儿,叫我打听着些,我想咱们洗心居的丫头里,倒是琢言最通情达理惹人疼,等我明日跟郭家小姐一说,这事十有八九能成”
叶绮还没说完,黄钟已经投降了,夫人这是真恼了,且不说秀才之事是真是假,真要把夫人惹了,到时候她做主把琢言配给旁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黄钟连忙没口子的应道:“夫人,我说我说我说”叶绮微笑,这家伙,倒是有做妻奴的潜质。
黄钟当下就竹筒倒豆子地把前前后后的事说了出来:罗老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争到的边贸的差事,原是个香饽饽,有朝廷给撑着,这生意稳赚不赔,唯一的风险就是要投进大量的银子,且要等个一年半载才能见红利。
罗家家业虽大,但商家多半的银子都要流动着用来利生利,并不是一时想调就能调得出来的,罗老爷为了做这笔生意,把放在钱庄的银子几乎调空了,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是谁对罗家起了坏心,用高额的利银吸引与罗家合作的大钱庄,使罗家的店铺一时找不到钱主,眼看着就要关门大吉。林氏当然留下了不菲的嫁妆,但这些嫁妆多是运营良好的铺子,铺子里还有多少年使出来的忠仆,也不是说卖就卖的。
这时程老爷主动找上门来,愿意给罗家出银子,条件是必须要迎程碧仙进罗府做平妻。罗老爷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哪敢不答应?罗慕之早就得着父亲口信了,始终撑着不答应,后来实在逼得紧了,才出门去想办法。
“这么说,三爷出门多半是弄银子去了?”叶绮抚着仙游髻上垂下的长长两条紫晶流苏,问道,她的声音发飘,胸口里空落落的,黄钟说出的实情,让她顿时觉得自己变作一个草木空壳。
“想必是吧!这个三爷没说,小的也不敢多问。”黄钟跪了这半日,已是汗出如浆,三爷出门前再三嘱咐他,不要对三夫人说出实情,这回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就等着三爷回来狠狠吃一顿板子吧。
叶绮扬扬手,“你出去吧!”
黄钟不敢多挨,低着头告退了。
如同一座被狠狠敲碎的白瓷美人像,訇地一响,颓然委地。这是叶绮最怕的结果,如果罗慕之确实变了心,琵琶别抱了,她可以义无反顾地走,顶多痛苦一阵,叶绮还能重新振作起来,可是现在她知道他的不得已,知道他的左右为难,进退维谷该怎么办呢?叶绮长长地透了一口气,却还是觉得这郁热的天闷得让人窒息,那种侵肝蚀肺的痛,重新袭上心来,天地茫茫,竟无她的容身之处
容身之处其实还是有的,叶绮出嫁的时候,逸琴把杭城近郊的浣月庄给了她,她曾经去看过,里头一座五进的大院子,还有五十亩稻田和十几亩山林,加上京郊那座庄子,一年出息的银子尽够叶绮花用的了,逸琴给她添这一份妆奁,就是为了她在罗府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能有个抽身退步的余地。
叶绮抹干泫然而下的泪珠,罗家现在这样艰难,何必让他在父亲和妻子之间受尽折磨?就让罗慕之认为,是她变了心,不要他了,不是更好么?罗慕之对她贴心贴肺的好,现在叶绮为他做出牺牲,又有什么!
况且听罗绫那话,只怕程碧仙是要常来常往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才不会留在这儿找虐!
叶绮倒了满满一碗茶水,一口气喝下去,然后清清嗓子,扬声唤人进来,“依兰,剑兰,你们俩收拾东西,咱们去浣月庄。”
丫头们一时不知所措,夫人怎么想起一出算一出啊!
琢玉年纪最长,闻言走出来笑道:“夫人好好地去庄子作什么?”
叶绮道:“府里太热,我大概有些中暑,去庄子上避避暑。”
琢玉疑惑道:“中暑?不能啊!屋里日日供着冰呢!”
这谎撒得有失水准,腾蛟起凤的鎏金大铜盆里,绣墩大的一块寒冰还没化透呢,旁边又有风轮儿转着,屋里静日生凉。
叶绮心烦得很,一股无名火窜上来,强辩道:“就是这样一冷一热地才会中暑呢,你懂什么!”
琢玉在这屋子里威信颇高,除了上回挨过罗慕之的窝心脚,几曾受过主子这样的驳,她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主子们虽不说,这些日子的情形她都看在眼里,三夫人这一走,只怕是不好,拦了,夫人不高兴,不拦,三爷回来,只怕就不是挨窝心脚的事儿了。
叶绮这里打定了主意要走,琢玉拦不住,就笑道:“我们自然也要跟着夫人一起去伏侍。”
“不必,”叶绮面冷如冰,“洗心居也得有人看屋子,我只带着依兰和剑兰就好。”
只带她的陪嫁丫头,傻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