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没落,人便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
此时景七其实就在书房里,窗户边上站着看着,眼看着梁九霄的影子一闪,便从眼前消失不见,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平安在他身后低低地提了一句:“王爷,梁大侠走了。”
半晌,景七才点点头,低声道:“你去周公子那,告诉他一声,就说人我只留到现在,剩下的让他看着办。”
平安应了一声,退出去了。
在桌案后边看书的乌溪半天没翻一页,景七对着窗外发呆,他就对着景七的背影发呆,过了一会,只见景七忽然一手捂住胸口,微微弯下腰去,侧身靠在墙上。
乌溪忙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心疼。”景七眼睛微微合着,浓密的睫毛有些颤抖,眉头皱成一团,呓语似的轻轻地动动嘴唇,“良心疼……”
乌溪默默地在他身边站了一会,然后慢慢地抬起手,试探性地双手搂住景七的腰,那人自然不会自动靠在他怀里,他便贴过去,将自己的胸口贴在他的后背上,透过微微弯曲的后背,感觉对方的心跳,很慢,一下一下地,好像带着沉重而腐朽的味道。
景七没有挣开他。
乌溪无意识地数着他的心跳,好像这样就能试图理解这个人身上的那种时有时无的违和感一样,好像这样就能嗅出他身上前因后果的蛛丝马迹一样。可他没有,他悲哀地想,他的世界永远是一条笔直地线,景七的心里却有无数纠缠在一起的圆,弯弯绕绕,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从何而始,又从何而终。
从京城往外,过长亭,出城门,音尘杳杳咸阳道,一条管道往南,渐行渐荒,渐行渐远,而路愈窄,而天愈暗。
梁九霄纵马狂奔,他想着蒋征一行人老弱病残得多,必然走不了多快,才走了一天,这会也要打尖休息,以他的脚程,半宿也就到了。
沿途村镇几家,梁九霄一家一家地打听过来,蒋征是举家同行,人多物多,还算打眼,来往见过的都记着,他便一路循着踪迹追了过去,离京城越远,村镇县间距离便也大了,到了京城南边五十多里的一个地方,正好是清河县城,算个大县,梁九霄估摸着差不多就是这里了,便挨个敲客栈的门询问。
可敲遍了所有,被吵醒的小二无不不耐烦地摇头,像是蒋征一行从未到过这里一样,梁九霄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跳上马背,又往回跑去,他一路跑一路想,前面那小镇上明明有人说见过这群人,怎么忽然就没有了呢?
既没有住在县里,也没住在那镇上,他们还能去哪?带着一群老人孩子家私的夜宿山林不成?
他这回放慢了速度,一边走一边注意看着,沿途的破庙都不放过,进去翻查一遍,大半宿过去了,仍一无所获。
梁九霄便打算在破庙里凑合一晚上,想着等明儿一早再去打听打听,便生了堆火,打算在茅草上蜷缩一会,才躺下去,眼角忽然扫到墙角处有些痕迹。
他猛地跳起来,就着火光凑过去看——竟是血迹。
梁九霄心跳徒然快了,顺着那明明暗暗的血迹往后走去,推开荒庙的后门,不由怔立当场。
满院的尸首,横七竖八地倒着,尽管血肉模糊,他却仍能从中分辨出几张熟悉的面孔……还有那缩在奶娘怀里的小小身影,被一刀将大小两人同时捅穿。
梁九霄无意识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喑哑低沉,没声没调,脑子里嗡嗡地直响,他想这不可能,这一定又是个特别真实的梦。
手里的火把落了地,滚了两圈,熄灭了。
月光冷冷地落下来,照在那些死不瞑目的人身上,人间阿鼻,已经不分彼此。
良久,他才往外走去,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地扑到蒋雪的小尸体旁边,“扑通”一声跪下来,颤抖地手去推开一边抱着她的奶娘,那女人的怀抱已经僵死了,他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只能从她手臂的缝隙里看见那张小小的脸儿。
总是笑得月牙一样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却没了光亮。
梁九霄傻了一会,木然地站起来,口中喃喃地道:“不行,不能让小雪在外面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