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你慢些走。”才出宫门,任美人心里气难平,冷着脸匆匆就要离开,许美人忙着紧走几步拦下,“姐姐难道是还生妹妹的气?”
“我哪里敢啊!”任美人鼻孔朝天满脸都是鄙夷,“许妹妹应了修仪娘娘未央宫点烛火的差事,我总得去办好不是?”
“姐姐这话,就是怪罪妹妹了,”许美人满脸的委屈,“难不成我们姐妹身在屋檐下,不顺着她,还要当着众人的面争执不成?”
“不过是得了协理六宫的半点权利罢了,也不过是凭着她会生罢了!不过是那张脸长得狐媚罢了!还真的拿着鸡毛当令箭了?便是和她撕破脸又能怎么样?你我还怕她不成?”任美人一把拂开许美人的手,“你要是怕她,你就顺着她好了,我可是不会忍了这口气的。”
“姐姐,”许美人无奈,听着她这大嗓门不知要招来多少注目,忙的把她拉到一旁,低声耳语道,“论出生,她在这宫里给人提鞋都不配!便是些宫女身份也比她高贵的多,论家族的势力,她又算的了什么?不就是有个做太医的哥哥,没权没势的,咱们想对付她,什么时候不可以呢?但是眼下的情形是,她是唯一诞育了皇子的妃子,虽然说韦妃娘娘才是如今后宫的主子,可是眼下大权不是落在她手里么?韦妃娘娘做了错事,也是难回转的,眼看着日后这六宫之中就是她耀武扬威了,若是论起宠爱,如今宫里,怕是谁也比不过她了,陛下的心思难猜,可是哪一日能想到你我呢?姐姐怎么还拿鸡蛋往石头上磕呢?”
“这......”任美人虽然不屑,可是仔细想来,却是这个道理,只好恨恨的往宫门望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关系,我先忍了这一时。”
“这便对了,”许美人笑着同她挽手而行,“点个烛火有什么了不起,多叫些丫头跟着也就是了。咱们才懒得同她计较。”
有了这样的安慰同劝解,任美人终于知道了要忍耐,坦然的去面对未央宫的普天白缦,虽然她史贵人惨死,可是终究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不是?冤有头债有主,便是寻仇,也不该在她们姐妹身上才对。
洛偃回宫的日子,是在一个雨天,连绵十里的阴云,几乎是压倒在华盖之上,将这颓唐负伤的君主笼罩在一团昏暗中,地上的众人无法看清他的神色,只能记得,他一直抚着胸口,定格成一座雕塑。
辛夷是顺安门里唯一迎候的宫妃,执掌六宫的她,代行皇后礼,此生,她仅有这一次,以一个正妻的身份站在他面前,细雨中,她亭亭而立,霓裳及地,珠玉无双,美得不可方物。
“臣妾修仪苏氏,见过陛下,恭请陛下圣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辛夷躬身跪倒,石砖上的雨水浸湿衣裳,辛夷禁不住打个冷颤,冷,真是冷。
“起来吧——”隔着珠帘,洛偃轻哼,也全无从前的精神。
“臣妾谢陛下。”辛夷扶着旻净的手起身,却见着宫轿似乎没有向前而去的意思,“众位姐妹尚在宝华门内等候,陛下不要见吗?”
“陛下龙体欠安,应当静养,便不去见礼了。”徐福朗声道,“修仪娘娘也请回吧。”
“即是如此,臣妾告退。”修仪福身,便要离去,却被轿内伸出的手挽住胳臂,“你陪着朕吧。”
那双手,骨骼分明,阴白可怕,冰冷感觉,不下方才跪倒的石砖,仿佛整个人,都是从地狱归来,辛夷心惊,垂目拜过,“臣妾遵旨。”
所谓的陪伴,便是守在肱景殿的外殿里,看着朝臣太医出出进进,里面的情形,一无所知,龙涎香的味道冲鼻,叫辛夷昏昏沉沉,听着屋檐滴水,更漏流转,伴着那盏孤灯,看着那些苍白无望的太医,辛夷甚至想过,也许下一刻,丧钟就会敲响,自己的仇恨,是不是,真的一笔勾销?
“娘娘,娘娘——”徐福悄然行在她身边,“陛下叫奴才请娘娘进去。”
“陛下可是好些了?”已是三更,辛夷终于清明了些。
“回京一路,陛下日里坚持着,可是每晚都是这般,昏昏沉沉,未见好转,娘娘还是自己进去看吧!”徐福默默退下,越过跪候的人群,辛夷只觉得,每一步犹如千钧,她突然这样怕见他,或者,只是害怕他的温柔,害怕他突然的痴心,会摧毁自己的狠心。
辛夷终于看清了他的容颜,片刻功夫,他已然睡去,面色的青白,不亚于方才辛夷见过的指尖,仿佛是周身的血液都被人抽干,没了生机,眉头由且紧蹙,因为疼痛,连牙口也没有放松,那床榻上,还有被他用力紧握撕扯留下的痕迹,袒露出来的肩膀上,隐隐可见那纱布下面的血色。
“一定很疼吧。”辛夷喃喃,为他将被子盖好,却不想,将他惊醒,下意识的,惊慌失措的,他的手抓向床榻,军旅之人,佩剑是不会离身的。
“陛下,是臣妾。”辛夷握住他的指尖,“陛下,臣妾在这里。”
洛偃此刻才终于回过神来,缓缓放开紧绷的手指,口中喃喃,目光却再不转移,“辛夷,是你。”
气若游丝,便是这般了吧。
原以为他已经松了手指,辛夷便想着放开,却不想,抽离的那一刻,他突然的握紧,没有言语,他知道,他多么害怕,害怕是自己一个人,暗夜里,突然的火光冲天,刀斧加身,然后,就是血流如注,仓皇逃离,直到今天,他永远记得这个噩梦,却在梦里,仿佛自己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