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阳,头一次对着家人,去倾诉那软弱的内心。
“我没有在外面说这些,而是对着家人说,是因为我在意的不是这件事所带来的结果,而是家人是否给我应有的公平。可兄长里扪心自问,母亲对她与我,公平吗?”
“她处处与我比较,我身为她亲姐,她甚至如此设计陷害,毫无维护之心。我若是个普通女子,我若在意名节名声,楚锦如此作为,那是在做什么,那是在毁我一辈子!可母亲怎么说的——无心之失,让我原谅。她楚锦是否无心,母亲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吗?!”
楚临阳没有说话,他静静听着楚瑜声音越发激昂,他从头到尾,却都是保持着这份冷静自持。
上一辈子的楚临阳从未与她这样交谈过,他们兄妹之间都是恭敬又友爱,直到楚临阳去世——宋家上前线之后,楚临阳急转去了凤陵城,遭遇了包围战。
那一战谁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众人只知道,凤陵城在楚临阳去后被北狄围困,近乎三个月音讯全无,等卫韫到前线时,就看见楚临阳遥遥站在城楼之上,手执长枪,魏然挺立。
他站在那里,敌军便畏惧得不敢上前,城墙上全是残损,城墙下有许多深坑,到处都是被烈火灼烧过一般的痕迹。
卫韫带兵破城后,只见尸山血海,整个城楼楼上全是化作黑色的鲜血,尸体堆积在城楼之上,早已腐烂生蛆,而一直站在城楼上的楚临阳,在卫韫触碰之时,便倒了下去,原来已是故去多时。
偌大的凤陵城,居然没有一个活人,仅凭楚临阳的尸体,守到了卫韫救援。
没有人知道那三个月,这个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楚临阳是如何用五千兵力守住凤陵城,也没有人知道北狄为何看着楚临阳的尸体就不敢上前,只能从锅中余留的残肢中推揣测,那三个月的凤陵城,是怎样的人间惨状。
楚瑜看着面前温和的楚临阳,骤然想起他未来的结局。
——他为什么去凤陵城?
因为楚锦欲嫁宋文昌,然而宋文昌却被困于凤陵旁边的蓉城!楚锦哭着求了楚临阳,楚临阳为救宋文昌,声东击西奇袭生擒北狄三皇子,引北狄主力围困凤陵城后,让宋文昌再逃走后领兵来救。可宋文昌懦弱小人,得救后一路仓皇逃脱,却在半路被北狄埋伏,身死途中。
而后全线沦陷,卫韫也胶着于昆阳,等卫韫平复昆阳战局来救,已是来不及了。
楚瑜看着面前神色平静柔和的青年,慢慢闭上眼睛。
“兄长,我心中对阿锦的芥蒂,乃日积月累,并非某一件事。我给了她三次机会,如今是第三次,她若再品性不端,兄长抱歉,我绝无留手。”
“我明白了。”楚临阳叹息出声:“我会处理好,你放心吧。”
楚瑜慢慢镇定下来,她睁开眼睛,却是道:“兄长打算如何处理?”
“阿瑜,”楚临阳同她来到卫韫门前,他顿住步子,慢慢道:“你可知我为何觉得阿锦可怜?”
楚瑜有些迷惑,楚临阳笑了笑:“你觉得母亲偏心,又焉知阿锦不觉得,我与父亲偏心?阿瑜啊,”楚临阳声音里带了叹息,他抬手放到楚瑜肩上,神色里满是无奈:“我也想公平,可是,我是她兄长,却是你哥哥。”
兄长和哥哥,这已是亲疏之别。
楚临阳看着她,觉得面前梳着妇人发髻的姑娘,似乎与他第一次见她时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楚瑜和楚锦刚出生时,他抱起了楚瑜,而楚临西抱起了楚锦。
从此以后,楚瑜哭了是他背着,学着走路是他陪着,她叫的第一声是哥哥,她第一次骑马,第一次射箭,第一上战场,都全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而楚锦在那华京高门华府之中,绣花学诗,也不过就是逢年过节,匆匆一面。
他想要公正,可却公正不了,只能在平日之间,尽量端平那一碗水,对楚锦好一些。
有那么多黑暗的东西他不愿让楚瑜看见,他是楚瑜的大哥,便理应将世间所有的光和温暖给她,而不是将这狼狈不堪的一面送她。
楚锦那样的人何须楚瑜脏了手呢?
楚临阳有些无奈,若不是他常年在边境,早日察觉这些,又怎么会让楚瑜受这些委屈呢?
楚瑜听着他的话,有些愣神,楚临阳拍了拍他的肩头,转身走了进去。
下人已经提前进来通报过,他刚步入门中,便看卫韫站起身来,面上平静沉稳,朝着楚临阳行了个礼道:“楚世子。”
楚临阳朝他朝他鞠躬:“卫侯爷。”
“世子请坐。”
卫韫抬手,让楚临阳坐下,楚临阳顺着卫韫指着的位置,跪坐下来。
卫夏懂事带着人退了下去,房中就留下卫楚两人,熏香炉中燃着袅袅青烟,楚临阳抬眼看过去,笑着道:“这是阿瑜喜爱的味道。”
“如今家中一切都由她布置。”听到楚瑜的名字,卫韫口吻明显温和许多,给楚临阳添了茶:“不知世子前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