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九。
北风日紧, 昨晚上一场鹅毛大雪扬扬洒洒,直到今晨才停。掩映梨花千树雪, 夏日满是碧绿的拢翠山也裹上一层银白,堆冰砌玉, 仿若白瀑倾泄而下。
一大一小两串脚印从佛音寺后厨绵延向前, 直往拢翠后山而去。刘功捧着祭品, 远远落在后面, 看着前头一白一黑两道身影, 心中颇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希冀。
莫欢一身宝蓝领月白底绿萼梅印花圆领袍,下着青灰撒花马面裙。外头罩着一件乳白羽纱面白狐狸里鹤氅,头上只梳着简洁的飞燕髻, 掩在雪帽之中。出门前,南燕往她手里又塞了个珐琅祥云纹手炉,生怕她冻着了。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净空身旁, 脚上掐金云红羊皮小靴踩在积雪之上,发出“簌簌”声响。
莫欢步子小,又走得慢。
空长了这些年,还是同小时候一样。年幼的记忆涌了上来,净空的嘴角不自觉地轻翘了起来,如同幼时那般放慢了步子将就莫欢的脚步。
莫欢自然能察觉到,转头朝净空感激地看了一眼。见他含笑的嘴角似有揶揄, 也不在意, 心中却暗道难得。
她年幼在佛音寺时, 经常跟在小和尚屁股后面到处乱逛。三岁的时候她人小腿短, 时常对着小净空的背影望洋兴叹,心有余而力不足。后来实在不行,索性扯了嗓子喊他停下等自己。
如此来来往往好几回,后来若她跟着,七岁的小净空好歹会主动放慢了步子等她。
“前边就到了。”净空看她小口地喘着气,一小团似有若无的白气从她樱唇边微散而出,他下意识转眼避开。
今日是了缘头七,莫欢心里挂念此事。伯府上下都忙着明日除夕祭祖一事,薛氏也不得空顾着她。莫欢依样画葫芦,按着原先的法子,顶风作案趁乱又跑出来一趟。南燕扭不过她,咬牙应了。想起日前惊险,只反复叮嘱莫欢未时就要回来。
拢翠后山原只孤零零的一块金禄之墓,现如今,旁边又多了一拢黄土。白雪掩映之下,也看不清新土旧土,只簇新的墓碑方道生命之逝。
莫欢眼眶泛红,到底不敢再落泪。生怕今日归家,遇着薛氏不好交待。见两人墓碑上落了雪,伸手要去掸干净,只是纤细的手指还未碰到雪粒,袖子却被轻轻一扯。
莫欢下意识地转头看他,净空却他淡淡道:“小心冻着了。”说话间,麦色的大掌只轻轻几下,积雪便被抚了去。
后头的刘功终于赶了上来,连忙把果品祭品摆上,又燃了两柱香递给两人,手脚利索地把火盆生了起来,远远地退到一旁去。
“他们生前颇为投缘,方丈便让俩人做了伴。”两人上了香,净空看了眼墓碑,一边不紧不慢地往火盆里烧着纸钱,一边对着莫欢轻声道,“无论西方极乐,还是阴曹地府,好歹有个一起说话的,总归不是孤身寂寥一人。”
莫欢往火盆里放了些许纸钱,才抬眼对上净空清透的眸子,他眉目虽是淡然舒展。她却隐隐感觉到他身上一股孤寂之意,她一时分不清净空方才的话是说了缘金禄,还是感慨自己境况。
莫欢垂眸思忖,她偶尔听范筠和兰芝说起朝堂后宫八卦,大约知道他同太后之间的龌龊。想开口询问一二,却怕自己多有冒犯。
两人之间一时有些静寞,火盆里的干柴偶尔蹦出一丝火星和小小的霹雳声,不一会儿便又消失在山林中。。
过了好一会儿,净空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颇有踌躇,莫欢不明所以,抬头看他。
净空想到心头之事,话里不禁带了温柔,对着莫欢淡淡一笑,道:“这些年来,多谢你时常来祭奠金禄。”
今年冬至,他抽空来给金禄扫墓,远远便见两人在墓边忙活着。到了近前才知,是一对父子,模样老实,正忙着锄金禄墓边的杂草。
净空问了好些个话,父子两人才支支吾吾说是主人家让来的,旁的便不再多言。再三追问之下,年轻的那个吞吞吐吐说每年清明冬至皆要来一次。
净空倏地想起几年前,他云游在外,经过佛音寺宿了一夜。祭奠金禄时,他以为坟前会杂草丛生,却是时有人打理的模样。他只当是了缘师傅时常来寻金禄说话,不曾想里头还有一遭。
知道两人没说实话,到底是好意,便不再多加追问。那日去接莫欢,见着南顺,净空一眼便认出来了。他这才知那父子两人口中的主人,是莫欢。
莫欢闻言一惊,粉晕悄悄从耳迹蔓延而上,心里颇有窥探他人**的羞愧感,只好扯了嘴角笑道,“这不是让你放心到处云游嘛。”
说完连忙低头去拿纸钱掩饰心中的羞窘,不料最后一张在净空手里。
净空大约是瞧出来她的异样,不紧不慢地把纸钱递到莫欢手边,见她接了,才低低的“嗯”了一声,隐隐带着笑意。
低沉声音带着些许磁性,引得莫欢耳膜一阵发麻,她只觉得双颊烫的能烧人,不知道是这火盆的火烤得,还是南燕给她穿的太暖和了些。
其实净空从未同她提起过金禄,那次她偷偷跟着小净空到了后山,回去她问了了缘才知道他们两人的情谊。
那时候莫欢才明白,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小和尚为何如此悲恸。
年幼起他身边只金禄一人,等金禄走了,他可不是成了孤苦无依之人,佛音寺终究是佛门之地,给不了年幼的净空依赖和安全感。
思及此处,莫欢抬眸看向净空,目光不自觉带了些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