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有些惊讶地“哦”了一声。他倒是不惊讶李文革这个说法本身,这些原本便是河防地常识,他奇怪的是李文革这个年轻的边帅居然对于治水之道如此熟悉,这在朝廷中确实罕见。
他还不曾答话,一旁的袁述已经深表赞同:“节帅说得是,下游虽然有所分流,顶春汛秋汛和一般的夏汛问题都不大。怕便怕夏汛之时自洛水到澶渊一线暴雨不停。水位涨得没个边,商胡的堤坝一旦垮下来,洪水成扇面状扩散开去,南至淮水,北到渔阳,方圆百万余里,顿时便是一片鱼虾世界了……”
李文革点了点头,叹着气道:“治黄河不是一时一晌一朝一代的事情。总要朝廷以举国之力。调拨大批钱粮军力才行。光是年年清淤,靠着些民夫修修补补,终归不是正经办法。治河,终归还是要靠军队……”
冯道默默注视着李文革,始终没有说话。
李文革又和袁述兜搭了几句,最后笑道:“在下还要赶着在日落前进京,这便辞去了,今日叨扰了袁大人,日后若有机缘,再向大人讨教治河之术!”
袁述连称“不敢”,李文革这才翻身上马,与冯袁二人拱手作别,带着亲兵打马飞奔而去。
“这便是延州那个靠着兵变将高家掀翻上来的李文革?和传闻中地样子似乎有些对不上号啊……”目送着李文革地队伍远去,袁述对冯道道。
冯道没有言语,他自后唐年间入相至今,三十多年间目睹了不下五次黄河大水,其中两次洪水逼到了汴梁城下,京师周围变成了一片汪洋,自然深深晓得这条大河地厉害。
听着袁述絮絮叨叨评价着李文革,冯道缓缓开口道:“此人的字是李彬取的,曰‘怀仁’,李文质在西北沉浮数十年,眼力还算不差!”
袁述扭头看着他问道:“令公这是何意?”
冯道似乎有些疲惫了,轻轻抚着额头问道:“若是按照此人所说,修缮河工用军队来做,你估计要动多少兵力?”
“……”袁述呆呆无语。
……
乱世难为官,侍奉的皇帝老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换了人,得不断改换门庭才能坐得稳。乱世升官快,这又是另外一番道理,太平盛世凭借明经进士花团锦簇的文章诗句高中魁元,也不过拿到了一张进入仕途的门票,要苦哈哈一层一层熬资格,在不同的部门和品秩之间迁转来去,小心不要让御史们抓到把柄,还要谢天谢地求着爹妈长寿多活些日子,千万不要在自己仕途地关键时刻挂掉——否则一旦丁忧,三年不能为官不说,再起复时原部门原单位已经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戚便是个乱世科道官的代表,他是后汉乾佑三年的榜眼,一甲第二名,那一年的状元乃是王朴。当时殿试之后,吏部拟定的授官规则是前三名优待,二甲以下统统发配到京郊各县打杂,从九品官熬起。
于是敕牒发下,王朴为校书郎,戚为著作佐郎,一道直史馆。没多久王朴被枢密使杨邠聘为幕宾,自然立时生发,离开了史官这个冷清的闲地。戚却没有这等好运气,苦呵呵做了几个月,又使了银钱运动朝中的大佬国舅李业,这才提前转为著作郎,迁为金部员外郎。金部员外郎虽然官不大却是个颇有权的职位,戚卯足了劲准备干出一番事业来。
没想到任命地敕牒刚刚下来,还未曾上任,郭威地大兵便开进了京城,李业被诛杀,他所任命的所有官员都被一体罢免,戚这个倒霉蛋自然只有重新待选,这一回他学了乖,在吏部运动来去,无论如何要放一个外任,哪怕出去当个县尉,也比在京里当官舒服。
折腾了几次,他那点薄产早就花了个七七八八了,最终选出来,却选了个门下主书令史,还是闲官一个。
广顺元年郭威称帝,所有官员均加官一级,这一次戚走了天子近臣范质的门路,得为鸿胪寺主簿。
从此戚跟着范质,直到范质拜相,去年八月份奏请其为正五品中书舍人知制诰,这原本是一步登天地好事,却被与范质素来不和的宰相王峻横插一道子,升官倒是也升了,也还是正五品,可惜不是正五品中书舍人知制诰,而是门下省正五品给事中,判鸿胪寺。
中书舍人和给事中,一属中书一属门下,本来是对置的职位,其中中书舍人掌制诰拟就,给事中掌国之封驳审覆,纯论权力,给事中似乎还在中书舍人之上。奈何那是魏晋隋唐时的老黄历了,自唐初到现拜相者不下百人,给事中拜相者则除了魏文贞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自从中唐改制之后,给事中的职权形同虚设,根本就剩下个空架子了。如今中书舍人加知制诰则可以日夜陪伴在君王身边,乃是地位仅次于宰相的天子近臣,只要越过翰林学士这个坎,出则为侍郎,入则可以平章;可是给事中判鸿胪寺却只能管管基本没啥可管的外交礼仪事务。
五代鸿胪寺卿是名誉职务,一般多做加衔使用,真正的寺务则由判寺全权负责,因此虽然是五品,可也算位列九卿了。
可惜没有实权,只能是受累跑腿的命。
这一次迎接八路军节度使李文革入京的事务,便全都落在了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