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推了郝崇义一把,郝崇义便手拿着这份盖了戳的官凭路引懵懵懂懂进了延州城。
“下一个——”那尉警高声喊道。
郝崇义怔了半晌,摸了摸怀中的铜子,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一路行来,关隘过了不少,要钱的比比皆是,不想来到了地头,进门倒是省下了门包费用,却莫名其妙被人在路引上盖了一枚金印……
总算到了延州了,郝崇义吁了一口气。
这位相府清客并非只会卖弄诗文的儒生,算是个不仅读过万卷书也曾行过万里路的。尤其如此,延州给他的印象十分复杂。此地的风土人情比之汴京和金陵要显得土气多了,论及文气甚至连西南一隅的成都都不如,无论是人物还是建筑车马都丝毫不见品位,无文人雅客,无驷马高车,汴梁街头的豪门显客和金陵秦淮的吴腔雅调在这里全无半分踪影。城里城外,满目皆是店铺摊位,乡间市坊,盈耳具闻南腔北调。
这里的外地商人似乎比原著民还要多。
延州的人口是第一桩让他惊讶之处,从外表看这座城池的规模不过只有汴京城的八分之一大小,但城内外所见所闻,即便是在这号称戒严的时期这里也足称得上是人声鼎沸了,他在王峻相府久掌户籍丁数,只这么一路行来便已经粗略有了个轮廓,仅治所一地的人口便将近二十万——这与他对这座边郡的旧有印象相去未免太远了些。
这里的人不是风尘仆仆便是行色匆匆,每个人走路的幅度和度都要比汴京城里快上那么几分,便仿佛这里人人都忙碌不堪一般。这里看不到开封府对面汴河码头上游荡的闲汉浪子,也看不到秦淮河畔终日吟诗问柳的fēng_liú文士,说书的先儿不在瓦子勾栏里面奉茶,却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当街摆台卖艺,说的也全然不是前朝故事风雅典故,却多为当下时势上府政令民生得失,官府非但不禁止,还有穿了尉警装束的衙役胥吏在周围环伺维持秩序。
这里的人脸上看不到他处人脸上那般难以掩饰的菜色……
更不要说城外那条修了一多半的石质官道,那往来与驿站之间的四车,车夫居然见到他便兜搭揽客,从四十里外的金城驿到城门外只需要四十个大子——和这年月的物价比起来可也算便宜得紧了。
郝崇义便这么如梦游般一面踩看一面问路来到了丰裕商社总号所在的铺面前。
总号的账房伙计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已经身为西北商界领袖的自家东主看了信后一路小跑出来,满面欣喜地拉着郝崇义的手嘘寒问暖不说,竟然还马不停蹄地差人去临街的节度府去请如今在州治位高权重的姑老爷过府,这等礼遇可实在是自商号开张以来从所未见的,总号的伙计们不由得猜测起郝崇义的身份来——莫不是京城的亲家公老军帅差来的人?
……
“慕德兄来得不巧,太尉今日休假,不在府中!”韩微领着郝崇义穿街过巷,步快得四名跟随警跸的仪仗内卫几乎难以保持队形。
“休假?”郝崇义诧异道,唐代中枢官吏确有休假制度,但却从未闻地方封疆大吏一方藩镇自家也休假的,作为手持旌节开府理事的节帅,李文革休假与不休假有什么区别么。
果然,韩微苦笑道:“我们这位太尉与别个不同,这假日也是他自家定的,七日一休,若有急务不得休的话,于他自家话讲便叫做‘加班’,又称‘调休’,便是待公务不忙之际择一天将这一假日补将回来……”
郝崇义听得满脸黑线,忍不住开口讥刺道:“难不成李太尉这偌大基业不是自家的,却是为别人打下的?”
韩微诧异道:“慕德兄何出此言?”
郝崇义失笑道:“失言了,或许太尉只是公务旁午偶娱视听休息则个,却被我道是偷奸耍滑懈事怠工了……”
韩微的脸色顿时古怪起来,郝崇义诧异道:“怎么,可是郝某所言不恭了?”
韩微摇了摇头:“慕德兄倒也不算不恭,因为——总领六州政务的秦长史也是如此说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了两条街道,来到了延安城的东北角。这里乃是原彰武军中军大营所在,自从李文革拜镇,将军事中心由城中迁往丰林山上,这里便荒废了,被日益繁盛起来的铺面和摊位逐渐挤占,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军营气氛。此刻放眼望去,以前的营房、帅台、军械库、粮仓等等建筑早已不见了踪影,不是被拆掉了便是变作了客栈和商铺仓库,只有远远一面两面都破了的军鼓高高架在角落里,见证着这个叫做彰武军的军镇的存在。
韩微领着郝崇义穿过店铺间的小巷,来到了一处空旷之处。
这里是原彰武军的演武场,又称校军场,原本是聚将点兵演武操练之所,如今失去了昔日的功用,却也并没有被征做商用,官府在周边建起了一圈矮墙和四栋拱门,拱门上横着匾额,匾额上写着三个隶书字体——延安园。
这延安园内此刻仍然显得光秃秃的,没有溪流亭台,没有水榭花卉,没有名人词句,更见不到假山怪石,只有许多人在这里抡着简单的器械打把式卖艺,惹得许多人围观,叫好之声不绝于耳,郝崇义更加诧异起来,却不知韩微领着自己来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