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铎科举出仕,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官,可是此时沈莙才知道一直以来她对这个人的印象都是错的。此时的他黎色对襟,紫檀为绶,青巾束发,一身骑射胡服英姿飒爽。眉宇间的英气和骁烈比裴榕毫不逊色。
容弼在后头奋力追逐沈莙没空多做惊讶,她费劲地把住陆铎一只手臂,挣扎着想要直起身子坐起来。马速本就已经接近极显,任何的外力都会给马上的人造成莫大的危险。沈莙一番挣扎,不止让身后的陆铎皱起眉头,就连追过来的容弼也看得心惊胆战。而沈莙自己却不知道她正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在陆铎腾出一只手来按住她时更加用力地扭动挣扎。她的腿不停刮到马蹬,连带着缰绳也不好控制,马头被她硬生生地转了方向,马果真受了惊,狂躁地甩动着头部,然后高高地仰起了脖子和前蹄。
容弼被后来赶到的援军挡住了去路,他本就离得远,沈莙尖叫着从马上翻滚下去的时候更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甚至还因为分神而被人趁机刺了几下。
沈莙跌下马的时候视线所及皆是天旋地转,她吓得汗毛直竖,尖叫一声便头向地面栽楞下去。混乱中陆铎毫不犹豫的趋身借着惯性缓冲了力度,抱住了她一同滚下马去。
沈莙和他在地面上打了三四个转才堪堪停在了坡道前。尽管陆铎护住了她的头,没让她跌断脖子,可是两人还是清楚地听见‘咔嚓’一声,随即沈莙的膝关节处一阵剧痛传来。她睁开眼睛,这才感觉到额头上的湿热,一时双眼发黑,胸口灼烧般的疼痛。
陆铎忍痛撑起身子去察看身下的人,却只见她闷头呕出一口黑血,然后双眼一翻,失去了知觉。
四周的熙攘渐渐远去,沈莙感觉到有人在掐她的人中,耳边还有急切的呼唤声。她太累了,想要睁开眼睛却力不从心,头脑昏沉,然后整个人陷入了某种难得的宁静之中。
沈莙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很长很长,跨过了两辈子的时光。所有过往都像走马灯一般闪过,梦里的姬浔要比平时更有温度,他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微笑蹙眉,虽然倨傲依旧,可是多出的那一分温柔如同暖阳,捂热了沈莙的心。在她梦境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人是沈菱,从年幼时的清秀稚嫩到后来的成熟俊朗,让沈莙双眼发酸,就如同过去的十几年时光中,只要看到沈菱的脸,她就会平静,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安心。
在一间宽敞向阳的屋子,朱褐色是主色调,室内布局很雅致,一众家具都散发着檀木独有的淡淡香气。层层纱帐和一方烫染镶珠的梨木素绸屏风将外室和里间隔开。
屋子外头的长廊正对着一处园子,花草被照料的极好,绿叶粉团簇拥,在艳阳下神采奕奕。几个身着鹅黄色齐胸襦裙的小丫鬟端着东西在廊间走动,偶尔开口说话,声音十分悦耳,典型的吴侬软语。
陆铎由一个贵重打扮的一等丫鬟领至里间时沈莙榻前已有两个年轻丫鬟在那里忙碌着换药了,见有人来,赶忙提着裙摆站到一旁。
陆铎往床榻走近两步,一旁的年轻丫头伶俐地将青色的纱帐拨开挽上。阳光透过花样繁杂的木窗直直打在床头,沈莙的肌肤苍白接近透明,看起来有种虚幻的感觉。她额头上一处伤口已经落痂,丫鬟们上好药膏还没来得及缠绷带。
那个打扮稍客气些的一等丫鬟敛气站在陆铎身边,压低声音解释道:
“这姑娘一直昏睡着,只近两日突然开始梦呓,总见眼泪流下来,就是不见清醒。大夫来了之后说身子已无大碍,可是施了几次针,却依旧没有起色。”
说话间亦有一行眼泪从沈莙眼角滑落,顺着侧脸一路流淌。陆铎接过丫鬟递来的湿手帕,仔细地替沈莙擦干了泪痕。
“她梦呓都说了些什么?”
一黄衫丫鬟听得问话,走近两步规矩答道:
“不曾说出句整话来,大多时候是在叫‘二哥’这两个字,有时也会唤另一个名字,听着模糊,像是‘姬芸’之类的发音。”
陆铎莫名地笑了一下,倒是好脾气地纠正道:
“是姬浔。”
那三个丫鬟照顾沈莙多日却一直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敢多问多打听。此刻听到‘姬浔’二字就更是装作没听清一般低下了头。她们这辈子也没离开过云南郡,只知南境不知北方,可是瑞王姬浔的名号却是清楚地知道的。
陆铎站在榻边静静地盯着沈莙的脸看了一会儿,动身离开时对那两个小丫鬟吩咐道:
“再叫大夫好好看看她的腿,好生照顾她,别留下病根,若是醒了便及时通禀。”
那黄衫丫鬟见陆铎要离去,急忙追上去问道:
“此事是否该禀告王爷?”
陆铎转头看她一眼,面露嘲讽道:
“这里是南诏王府,你们王爷要知道什么事难道还要靠你一个二等丫鬟禀告?”
说完也不顾她的脸色,转身便出了房门。待他和方才领路的丫鬟走远了,一直沉默着的另一个年轻丫头只对那黄衫女子讥讽地横了一眼,啐道:
“也不打量自己的身份,连去主殿的资格都没有,成日里只想着往王爷跟前凑,难道是想做第二个萱夫人不成?”
黄衫丫鬟被她刻薄了一番,胀红了一张俏脸,咬牙冲对方一跺脚,掀开纱幔往后院去了。
沈莙清醒过来还是一日之后的事了。阳光刺眼,那时她被照得浑身暖融融的,挣扎了一番睁开双眼时朦朦胧胧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