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倾盖如故,还有的人阔别多年,仿佛从来都没离开过——还是那死德性。
程驰就是这样的人。
他们坐在工作室外间的阳台上,身边是落地的格子钢窗,黑色的油漆有点斑驳。
苏淼抬头往远处望了望,落日染红了半边天空,正是适合叙旧的天色。
“怎么突然回国了?”苏淼摩挲着厚而光润的陶瓷杯问道。
“媳妇儿在这里。”程驰冲她眨眨眼。
苏淼张了张嘴,想说点喜气的话,没说成,半晌才挤出来:“恭喜恭喜!什么时候的事?”
慢半拍的惊喜,说不出的尴尬。
“还没定。”程驰道。
“那到时候记得给我张喜帖,礼金就不送了啊,我穷。”
不但穷,还酸,苏淼心道。
“嗯,我们谁跟谁啊。”程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
“是啊,我们谁跟谁啊……”苏淼低下头笑,应声虫似的,指尖没精打采地敲着杯壁,“那时候……”
两人相顾无言,这回是程驰做了她的应声虫:“那时候……”
那时候啊,夏天快要过去,蝉唱到了尾声,阳光是老照片边角的颜色。
第一章
八月中下旬天气仍旧燠热,南林市全体市民翘首以盼的台风迟迟不登陆。
程驰放下手里的《摄影之友》八月刊,捏了捏睛明穴,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回身朝阳台外面张望了一眼。
碧绿的梧桐树叶纹丝不动,远处的教学楼和旗杆在暑气中扭曲变形。
还是贴着席子凉快些。
程驰果断躺下,避开被体温捂热的那块。
“热啊——”下铺传来一声哀嚎,“这变态学校,有空调不让用,他奶奶的熊!早知道老子就报二中去了!”
程驰没搭腔,他是走读生,忍过军训这一周就能回家孵空调去了。
下铺这位没得到回应,无聊地抬脚踹了踹他床板:“哎……”
话还没出口,门口传来一声破了音的怪叫:“喂!楼下有个大大大——美女!快去看!”
十六岁的少年,有一部分还处在变声期的末尾,唇上刚冒出细草一样软趴趴的髭须,青春痘跟地雷阵似的,脸上的油简直能供应一整个烧烤摊,视听效果是全方位立体环绕的尴尬。
来人即便在这一类少年中也是出类拔萃。
他进了屋子把球鞋一踢,一股热烘烘的脚臭味带着毁灭世界的能量,蘑菇云一样冉冉升起。
程驰默默从枕边拿起六神花露水,拧开盖子,往席子上洒了几滴。
“大美女啊!你们不去看?”
“真的假的!”下铺来了兴趣,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地,趿着拖鞋颠颠地跑到阳台上往下一望。
少年“嗷”地怪叫一声,掐着自己脖子朝楼下“呕呕”干呕了几声,然后手舞足蹈地跑回屋里,浮夸地拍着心口。
“怎么样?美不美?”臭脚少年朝他挤眉弄眼。
“我靠!真是个大大大大大大——美女!”下铺捶捶程驰的床板,又伸手拽他胳膊,“快去看!”
刚进新学校,程驰不想显得太不合群,只得下了地,懒洋洋地走到阳台上。
他敷衍地往下一看,眼睛倏地一亮,腰背挺得笔直,惫懒一扫而空,转身回屋匆匆换上球鞋,拔腿就往楼下跑。
苏淼站在三号男生寝室楼下面。
横平竖直的寝室楼很有些年头,学校为了迎接他们这届新生特地刷了层粉色的新涂料,看着很是娇羞。
苏淼浑然不知自己引起了围观,只是纳闷大中午的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站在阳台上。
乘风凉?她抬头望了望二楼阳台上一个长得跟猢狲似的男生,翻了个白眼,心道,傻逼。
苏淼顶着头男生似的短发,穿着学校统一发的迷彩服,愣是把其他女生都嫌宽大的衣服穿出了紧身效果。
这是她一生中体重的巅峰,颜值的谷底。
不过比起脸和身材,她还有更严肃的事要操心——她漏了一整本暑假作业,急着找程驰借来抄。
一中军训不允许带手机,要找程驰,只能趁着午休的时候到他寝室楼下碰运气。
苏淼在楼底下徘徊,不时有男生从她身边经过,回头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头顶上突然传来“嗷”一声怪叫,苏淼抬头一看,只见刚才那个“猢狲”正扶着阳台栏杆往下干呕。
傻逼,中暑了吧?
苏淼生怕他吐到自己头上,往后退了几步,刚巧身后有个男生抱了一大摞书走过来,她这么一退就撞了个正着。
根据牛顿第二定律,物体的质量越大,惯性越大。
苏淼岿然不动,对方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里的书撒了一地。
“我靠!”楼上传出一阵哄笑。
苏淼皱着眉头转过头,一句“你不长眼吗”已经到了嘴边,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