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身后的人突然开口,唤住司马玄的步伐:“媛容总不愿与我说我的病到底如何,咱们爷儿俩都是男人,说话更痛快一些,你便直接告诉我罢,还有多久?”
闻言,司马玄没敢回头,她拢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了拳头,甚至指节泛白,片刻后,一道沙哑中带着隐隐清秀的声音落进了荀润的耳朵:
“迟则三个月,快则两个月。”
命不久矣。
……
至今以来,帝都长安城里的时局愈发的动荡,巡防营四街查严,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长安九门悉皆过往盘查,各国往来的商贾亦谨慎的停在了长安城外没敢进来。
大有某种纷乱之事态。
曹徽带着孩子从西院出来去别院看望赵清嘉,结果竟然看见了荆陵侯府里的方勇。
“卑职问夫人安,问大公子二姑娘安。”方勇停下忙碌的脚步,上前来给曹徽众人抱拳问礼。
曹徽朝方勇身后的那些个个儿腰佩无痕刀的锦衣们抬了抬下巴:“你怎的将侯府里的亲卫带来了这里?”
方勇:“是主子的命令,要卑职将侯府亲卫悉数带过来,戍卫荀府上下。”
“她在做什么?”曹徽偏头,轻声问身后的玉烟,“眼下又在哪里?”
玉烟只跟在曹徽身边,眼下哪里知道主子在做什么?她只好抬眼看对面的方勇。
方勇会意,立马拱手道:“回禀夫人,主子方才还在这里呢,后来便要留生去牵马,听语气像是……像是上王府去了。”
曹徽没有再追问什么——司马玄最近安生的甚了,入秋之后天家与荀公几乎同时卧病,太子奉旨辅内阁监国,宝信党如今也到了狗急跳墙的时候了,结合四方情报,细细想来,如今的时机岂非是正好?!
夜里,司马玄从外头回到荀府的时候,留生的手里捧着他家主子的无痕腰刀。
自朱砂毒毒发至今,司马玄的这把刀就不曾在众人面前再出现过。
曹徽不免多看了两眼,只见那腰刀刀柄最顶端卧着的麒麟兽,依旧是那般的神采奕奕,威风凛凛。
到了安置的时辰,曹徽从北院荀公那里回来,推门而入,竟见司马玄坐在圆桌前擦拭腰刀。
时间曾在曹徽的记忆里留了下为数不多但却实在是真贵的画面,因为这些记忆太过久远,就被冰冷的岁月藏在了无痕刀刀身上繁复的纹路里,看着司马玄轻轻挲摩无痕刀黑沉的玄铁刀身,曹徽似乎闻到了某种扑面而来的血腥。
第二日深夜,阴沉了一天的外头终于下起了深秋大雨,雨点密集的敲击着瓦片铜铎,发出叮叮咚咚噼里啪啦的声响,完全盖住了众多踏水而至的脚步声。
黑衣杀手一波一波的趁着大雨,明目张胆的摸进了荀府西院。
秋夜凄迷,夜雨凄冷,像司马玄这种征战沙场的人,出手便是干脆利落的刀刀毙命。
杀手太多,血水很快就湿透了司马玄身上的玄色衣袍,留生已经带人冲进来同对方展开厮杀,小小的院子里顿时杀声四起,火把通明。
一场精心布置的围猎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结束,杀手横陈的尸体里淌出来的血混在地上雨水里,几乎染遍了整个西庭院,血气冲天。
司马玄曲起左胳膊,用内肘夹着右手里的无痕腰刀的刀背,动作熟稔地用袖子擦去了刀身上混着雨水的鲜血,看着地上的尸体,她的嘴角蓦然勾出一抹冷笑。
嗜血修罗归来,谁都别想躲过。
亲卫长留生借着被雨水浇打得忽明忽暗的火把看向神色晦暗的司马玄,却只见自家主子提着刀,淋着雨,一言不发的,冰冷无波地朝荀府大门走去,背影单薄,傲然且孤绝。
留生点了亲卫,提刀追上。
与此同时,一道废太子疏从御史台的心脏中枢之地发了出去:
当今东宫储君太子选,不法祖德,不遵帝训,惟肆恶暴戾淫/乱,难出诸口,百官朝臣包容十年矣,乃其恶愈张,戮辱在廷命官大臣,专擅权威,鸠结党羽,窥伺天子起居、动作,无不探听。
天子即位以来,诸事节俭,身御敝褥,足用布靴,太子所用一切远过天子,犹以为不足,恣取国帑,干预政事,此必败壤我国家,戕贼我万民而后已,若此人为君,其如晁国祖业何谕!
今内阁冒天下礼之大不韪,敢请上疏于内,将太子废黜!
此,景初十六年秋,御史台疏。
那厢,另一道关于当今天子的流言也一夜之间从帝都长安流传了出去。
当今天子赵禹璟,玩弄权柄,暴虐多疑,心怀猜忌,残害忠良。
登基之前,他暗通南樾国新君,点燃南境战火,联合其余三境之军,逼迫先惠顺安帝传位于他,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
登基之后,身为一朝主君,赵禹璟污栽前内阁首辅大相公曹克谋反,灭曹氏满门,使曹家军三万赤血儿郎冤死颖川枫叶岭,白骨累累,至今无人敢收尸。
曹氏一族谋反案牵扯之广,连坐之多,时半数朝臣牵扯其中,尽数遭赵禹璟屠戮。
此人为帝,威胁庙堂安危,有悖太/祖遗志,仁孝尽毁,德不配位!
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至此,一场由宝信党与太子/党为敌的争斗,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