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言重了,”司马玄虚弱的斜靠在椅子里,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的在空气里画了个半圆,压低声音到:“我知道,元祉他是您唯一的儿子,您如今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想留给他一个亮堂堂的未来,”
说着,司马玄轻轻的笑了起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父亲曾为大姐姐计过,曾为三妹妹计过,更也曾为我计过,如今不过是想再为小儿子计一计,我未有不听从之理。”
司马修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后,天上瓢泼大雨正盛,庆徐王府嫡长子司马玄独自一人乘着庆徐王府的四驾齐头马车,一路奔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的另一个少卿申少卿亲自带人在天牢外迎接司马玄,“世子打过来之后,除却说了‘冤枉’二字,与一句‘我要见二哥哥’之外就不曾再开过口,甚至自绝了所有入口的吃食,”
申少卿边领着司马玄往里头走,边压低了声到:“天家有意回护世子,还特意派了荀首辅过来陪审,就是怕三司酷吏出手使世子屈打成招,可没承想世子竟连口都不愿意开,君侯劝劝世子罢,只要能让三司从证据中查出任何不妥,世子死罪可免矣!”
“是么?”已经踏上天牢幽冥道的玄袍之人倏然停下脚步,她偏过来脸似笑非笑的看着申少卿,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与天牢深处不谋而合的阴森血腥,直叫人不寒而栗:“既然大理寺已一口咬定是庆徐世子杀了文昌伯爵府的女儿,那还有什么要审的,杀人偿命,你们直接拉司马元祉午门斩首就好了。”
“君侯言重,是下官说错话了,下官说错话了!”年过五旬的申少卿被吓的一个劲儿掴自己嘴巴子:“君侯大人大量大人大量,卑职也是为世子着想,君侯息怒啊,君侯息怒……”
“罢了,”司马玄已经嗅到了来自天牢各处的肮脏与血腥,拧眉到:“前头带路罢。”
奉命来打探的申少卿开口就吃了个大大的挂落,老头也不傻,赶紧闭上嘴乖乖带路,不再敢多说过半个字。
逼仄的幽冥道信长信长,走在这上面,侧耳就依稀能听见曾在这里头发生过的一切。
你听,这里有烙铁烙烧东西的撕心裂肺,有千钉爪划开人肉的抓心挠肝,有加官贴愈贴愈多的呜咽挣扎,还有失心疯的囚犯在深夜时低低吟唱的故乡的歌谣……
一股细细密密的冷意悄无声息的爬上了司马玄的后背,她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细的冷汗。
幸好,在司马玄快要因体力不支而走不动时,前头领路的申少卿停下了脚步:“启禀君侯,这间就是了。”
说着,申少卿示意随在一旁的牢头开锁,边向司马玄拱了拱手:“卑职到外头候着。”
哗啦啦一阵沉重的锁链声响,随着全封闭式牢房的铁门咯吱一声被推开,申少卿领着所有人退离,只留下两个狱卒把守此间牢门。
铁门推开,一股经年不散的霉湿混杂着某种难以言明的恶臭扑面而来,司马玄手里提着一个被牢头几番翻看检查过的食盒,缓步迈了进去。
守在门口的狱卒随即就将铁门从外头挂上了锁链。
天牢里头暗无天日,天牢的牢房也不似普通大狱里那种由一根一根的木头围成的栅栏式,它的四面墙壁皆由石头和着石灰泥垒成,可谓是铜墙铁壁。
关囚司马昆的这间牢房坐南朝北,除了那个朝阳的、大小只能允许一个七八岁孩童钻出去的、用铁棍间隔着封住的通风窗,其余的地方纯靠火把油灯照明。
外头现在下着瓢泼大雨,天气阴沉昏暗,不见天光,屋子里有上好的油灯照明,竟也还算亮堂。
听见有人进来,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木板床上的司马昆反应有些迟钝的掀起眼皮,目光涣散的将视线投了过来。
“二哥哥……”司马昆张了张因为缺水而干裂的薄唇,没能发出声音,只好轻轻朝司马玄比了个口型。
“我给你带了点吃食酒水,”司马玄步履缓慢的走过去,将食盒里的东西逐一摆放到离木板床不远的小矮桌上,“过来吃点。”
司马昆愣了一下,好像是在反应司马玄的话是什么意思,片刻后,司马昆戴着数十斤重的手铐脚链,表情木然晃晃悠悠的扶着墙站了起来。
司马玄坐在还没她膝盖高的小矮凳上,安静的看着司马昆拖着满身锁链艰难的走过来。
“水是你二嫂嫂亲自煮的,还温着,来喝几口。”司马玄将小水壶的壶嘴拧开,倒了一杯递到司马昆手里,然后静静的等着司马昆一小口一小口的将一杯水全抿进去。
“再喝点儿罢,”司马玄抬手将水杯里添了半杯,说话的鼻音更加重了一些:“不着急,还有时间。”
“……二嫂嫂可安好?”温水润喉之后,司马昆声音嘶哑的开了口。
“嗯,还行,”过了片刻,司马玄拿起旁边的小空碗,从盅里盛了半碗白粥递给司马昆,而后执筷开始给年幼的弟弟布菜,“这白粥是大姐姐熬的,你多少吃点。”
司马昆低着头,略显狼狈的往嘴里扒着白粥,滑落到纤细手腕之下的铁铐随着主人的动作哗啦作响:“……好吃,好吃……”
半碗热粥下肚,已经被吓得饿得全身麻木的司马昆终于感受到了腹中有了一星半点的温暖,慢慢的,他放下碗,抬手捂住自己消瘦的脸,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不知所措的哽咽:“二哥哥,我是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