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媛不懂,说她只会读书的人是宋妈妈,说她多管闲事的人也是宋妈妈。大人到底要她学会什么技能?又要她怎样读书?
宋一媛长大后,了解了一部分宋妈妈的过去,又能理解她为什么这样——年轻时候的宋爸爸不争气,过世的奶奶曾经让她受尽了委屈,外婆生了九个孩子,对所有女儿都非常漠视。宋妈妈孤立无援,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如果她不自私一点,就没有宋一媛小时候的衣食无忧。
她能理解,并且心疼;但十几年的教育与逐渐形成的个人价值观让她不能同样对待别人。
她没有资格指责她的母亲,但也无法接受自己如此。但宋妈妈却一直在用这种处事态度逼迫宋一媛。
宋妈妈一生的心血都花在宋一媛身上,爱她的时候爱如心肝,恨她的时候恨如怪物。
宋一媛真的好累了。
这天晚上宋一媛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禹毅见她睡了,悄悄起来,关上卧室门,去另一间房打电话。
“您好,我是禹毅。”
宋妈妈突然接到禹毅的电话,有些奇怪。
“这些话,宋一媛一辈子舍不得对您说。”禹毅顿了顿,面色冷漠,眉头紧锁,“但我很想对您说。”
“什么话?”宋妈妈眉头皱起来。
“能问一下爸爸在旁边吗?”
“在。”
“那能让他一起听吗?”
宋妈妈开了外放,“你要说什么?”
“作为父母,你们残忍无情,自私又狭隘。”禹毅抿唇,“宋一媛这一个人,不是人,是你们的小猫小狗,开心了就夸,生气了就骂,做的事情不合你们意了就说她不孝顺。好像你们养了她就是天大的恩情,好像她必须爱你们,不爱就是冷血动物似的。她爱不爱你们,不取决于你们是不是她父母,而取决于你们值不值得爱。而你们,总觉得给了她生存物质就是给了一切,一点儿也不关心她精神上的东西,不交流,只断定;不沟通,只命令,更是觉得她的敏感多思的精神世界是无病呻吟。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你们这样的父母,从不认同她,也不以她为骄傲。夸一下她很难吗?”顿了顿又说,“抛开你们父母的身份,你们只是两个失败的中年人,一个毫无主见唯唯诺诺囿于婚姻生活,一个霸道强势自私无知眼界狭小。妈妈,我想问一下您,为什么杨歆死了您能毫不自私、善良残忍地认为这是宋一媛的错,一定要给她绑枷锁呢?为什么杜老师去世了您又大动肝火认为宋一媛多管闲事呢?这两件事您的态度,为什么是矛盾的?”
“我都是为了她好!”宋妈妈不敢置信,又怒火中烧,“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们说这种话!”
“对不起,我说这样的话极其无礼。”禹毅说,“我明天会登门道歉,但我一定要说完。”
“让她一辈子背着杀人的罪恶感生活是为她好吗?阻止她去帮助自己敬爱的恩师是为她好吗?您自己自私自利得到今天这一切好像还过得去的生活,没人指责您,而且好像还有许多人赞同,所以您就觉得自己伟大正确了不起吗?所以宋一媛不这样就是傻迟早会吃亏吗?还是您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正确,恐惧着有一天宋一媛站在正义的一方指责您并且完全脱离您的掌控,您因此会失去最大头的支持,所以总是控制她,不让她自由吗?愚昧而沾沾自喜,无知而理直气壮,作为一个被生活打败的人,您有什么资格去指导宋一媛的人生呢?”
“爸爸,更令人心寒的人是您。您是她父亲,又不是她父亲。当她需要某种来自父亲的力量时,您从来没有给过她。不仅不给,还以沉默的方式,削减她身上的力量。宋一媛能健康积极的成长成这个样子,是读书救了她,也是幸运之神眷顾她。她不仅不怨恨你们,还比其他人更爱自己的父母。但你们不值得她爱。”
宋妈妈气得说不出话来,正要说什么,一直沉默的宋爸爸红着眼眶吼道:“好了!”
禹毅说:“对你们说的这番话很极端,但唯有极端,才能产生震撼。我这样做,真的很不好,但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你们是她心里最大的结,她解不开,你们不会主动解,我只能横插一刀。明天我上门道歉,爸妈,晚安。”
“别给我过来!你们好好好,我就当没这个女儿!”
电话被挂了。
禹毅站在窗前,嘴唇紧抿。
第二天,禹毅有些忧虑地看着早起背单词的宋一媛。宋一媛淡淡笑:“很担心我吗?”
禹毅只是看着她,目光深深。
宋一媛轻轻抱他:“我真的没事。”顿了顿说,“我是很难过,这种难过无法对人讲。但我能控制它不影响生活。杜老师对我的期望,杜老师对我的影响,都使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使我无法懦弱地沉湎于他的死,而忘了活。我要做令他骄傲的学生,我的人生已经过了三分之一了,而成为能让他骄傲的学生是多么难且长的路,我不能任性地只是哭,我要多做一点,多努力一点,我要照顾师母,我要好好爱你,我也要更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