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声递一声的长吁短叹,末了盯着杨盼的脑袋问:“嗯?公主早上戴的步摇,怎么只剩了一枝?”
杨盼一摸脑袋,果然,只剩左边的垂珠还能晃到她脸上,右边空落落的。得,坏事又加了一件。
金萱儿摇头跺脚道:“这些珍珠,颗颗都那么圆那么大,一枝步摇值中户人家一年的收入!就这么给公主弄丢了?”
其实在宫里,只是掉了而已,又不会有外人去拿。但杨盼不敢做声,恰见跟着她的两个小黄门哭丧着脸也来了,急忙对他们俩说:“你们俩赶紧沿着我们在西苑散步的路线再找一圈我的珍珠步摇……什么路线你们懂的。上头下头都仔细找,别遗漏了哪里。”
“还‘上头’‘下头’。”金萱儿瞪了瞪两个小黄门,又瞥着杨盼说,“只怕公主今日又爬树了?”
胳膊和膝盖上蹭脏的地方已经出卖了她,赖皮也没用。杨盼只能一个劲地给两个小黄门使眼色,意思是赶紧离了这里,别在气头上惹了金萱儿。两个人也不算笨得太厉害,急急就地打一个旋磨儿,赶紧飞奔着找步摇去了。
回到恩福宫,吃饱了饭,坐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杨盼浑身都放松了下来,在蔷薇澡水的馥郁气息里闭目养神,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又来到西苑那个阴凉而隐秘的角落,长长的白岗石墙壁、疯长得透出花窗的爬山虎、破旧而规制庞大的废弃宫院,还有那凄厉如鬼哭般的声音……
突然,鬼哭声跟上门一样,远远地一丝一丝传了过来,凄厉而尖锐,又带着一点沙哑,一声递一声,飘飘忽忽而清清楚楚!
杨盼惺忪之间,躺在热水里,都觉得头皮一炸,寒毛一根根竖起来了。她睁开眼,眼前一片荡漾的波光。可是声音又传了过来,两声,清晰可闻!
“金萱儿!金萱儿!”她“哗啦啦”从浴桶里起身,淋淋漓漓地带着一身水,握着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擦了擦身子,披上寝衣,就赤足站在地面的羊毛氍毹(地毯)上。
“金萱儿!金萱儿!”
门打开,帘子掀开一角,金萱儿紧张地探头进来问:“公主,怎么了?”
杨盼的寝衣被没擦干的水贴在身上,头发逶迤着从颈侧拖到胸前,又垂挂在腰侧,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她说:“你听见外头的声音了吗?”
金萱儿没好气地一笑:“当然听见了。公主,也不必为他们俩求情了。仅就没跟好主子、没伺候好主子这两条,每人二十板子,不冤。”
“鬼哭”又传来两声,这次杨盼脑子清醒,听得清晰,不就是两个小黄门次第的尖叫喊痛声么!
心里的疙瘩去了,觉得两个小黄门也挺倒霉,杨盼还是期期艾艾说:“虽说不冤,但也不能全怪他们,我跑得快嘛!要不,剩下的就别打了?”
“也差不多打完了。”金萱儿木着脸,“别听他们嚎的惨烈,心里不知道有多庆幸呢。要是让陛下知道他们连公主的珍珠步摇都找不着,可不是二十板子这么简单。”
皇帝出身贫民,对钱看得重,对小钱尤其看得重。杨盼也不敢就这条瞎闹,只能等那一声声尖叫止息,才又说:“好阿姊,他们好歹是为我挨的揍,我这头给他们赐下一些药酒和吃食,总可以吧?”
金萱儿瞧瞧这位十二岁的小公主,皮是皮,但也不是一味顽劣,嘴凶,但有同情心,不叫下人背锅,还是个值得跟的主子。
她点点头说:“那是公主宅心仁厚。其实公主想去西苑玩,奴婢也不是不答应。只是先伺候公主宽衣的时候,瞧着公主身上一块块淤青和擦伤,奴婢都觉得心疼,要是陛下和皇后知道,还不心疼死?公主若是真体恤下人,少叫奴婢等操心,就是最大的仁德了!”
杨盼急忙点头,不过自感“宅心仁厚”这四个字的考语实在并不适合她,因为不再想西苑的废弃宫院后,她的小脑瓜里又在想着怎么弄死罗逾了。
“金萱儿,圊厕里不是有个人偶嘛?”她叫着,“给我拿来。”
“我的姑奶奶好公主,这会儿玩什么人偶?!”
杨盼撒赖道:“好玩的!我无聊!马上要念书了,以后哪有时间玩?你可怜可怜我吧!”
玩人偶,总比玩猫猫狗狗好,玩猫猫狗狗,总比玩虫子好!金萱儿想着,觉得她总归是进步了,于是边念叨着“那以后要好好念书”,一边亲自去给她取了人偶。
金萱儿再想不到,第二日,她会在杨盼的枕头下面,翻出了那个人偶。人偶的脸被墨汁画得横一道竖一道的,布制的肚子上墨汁淋漓地写了“罗逾”两个字,写得张牙舞爪的,更可怖的,是七八根缝衣针贯穿在人偶的肚子里,那张被涂黑的花脸就显得不是好笑,而是狰狞了。
金萱儿吓得都发抖,到门外瞧着正在喂猫的杨盼,问道:“公主,人偶是怎么回事啊?”
杨盼回过头,怒道:“谁叫你翻我东西的?”
金萱儿亦是怒道:“这样的东西,难道不是宫里最大的忌讳?公主这举动,奴婢不能不告诉皇后去了!”
“何况,”她最后还补了重重的一刀,“搞巫蛊之类,连个生辰八字都没有,您当是小孩子过家家?”
杨盼呆了:“还要生辰八字?那还要什么?生辰八字我好像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金萱儿把那人偶一收,“西凉右相家的公子和公主见了区区几面,还谈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