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儿子回来了!
皇帝听着里头的声音,皱眉道:“贱人!”又高喝着:“通报进去,怎么还没有出来迎接?说起来是礼仪之邦出来的贵人,原来除了阴狠下贱,还全无礼数?!”
“父汗别说了!”罗逾忍不住开口,牙齿锉了锉,还是忍气吞声道,“纺机声音响,也许阿娘没有听见。”
皇帝转头看着儿子,笑道:“宥连,你是不懂你阿娘……”
正说着,里头的织布声戛然而止,传出女声询问:“是我的阿逾回来了?!”
皇帝给了儿子一个蔑笑,负手在前面等着。罗逾的心“怦怦”地跳,有激动,也有担心。
院子里走出来一个女子,面色憔悴,头发里已经夹杂着一根根银丝,看起来比叱罗杜文的年纪要大。
那女子也是一脸不屑,瞟了瞟皇帝,目光就直接对上了罗逾:“阿逾,你回来了?!”
她语气热烈,但在外头打拼了五年,阅人无数的罗逾总觉得这热情有点“做”出来的成分。他旋即气恼自己怎么会多想:阿娘只有他,他也只有阿娘,彼此相依为命,都是肯为对方付出性命的。
不过此时,父亲在侧,还是这样一种不屑的态度——他们俩一辈子都是这副模样,罗逾以前总是怀疑,这两个人何必要在一起呢?
罗逾强笑着说:“阿娘,我回来了。父汗有话要问我,我们进去说可好?”
那女子捻着手中的佛珠串,让开一条窄路给皇帝通过,而皇帝毫不客气地伸手把她一推,昂然从空开的大门走了进去。
罗逾赶紧扶住母亲,低声埋怨道:“阿娘!别这样嘛。”
他母亲在皇帝背后,仗着他看不见,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动作,像个顽童一般。罗逾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格外怜悯这个不得意的娘亲,只能挽住她的手,跟着一起走进了屋子里。
北燕的深秋已经很寒冷了。宫中大部分地方用的都是地龙和火道,温暖宜人且没有烟雾,然而这里还是用的火盆,里头的炭也不太好,屋子里焦热干燥,还有烟火味。宫女虽有几个,和母亲一样年纪虽然并不大,看起来却枯槁,见皇帝来了,也是笨笨的,只知道跪地请安,却看不出皇帝一直皱着眉站在那里,是因为嫌弃到处肮脏无法落座。
罗逾一直以来就会察言观色,不言声从一旁的矮屏风上拿下一块干布巾,把上首的胡椅擦了又擦,纤尘不染了才说:“父汗请坐。”
一边有奶茶壶,结着一层茶垢,小伙子只能叹口气,说:“儿子亲自去洗。”
“不用了,我不渴,也不想喝这里的东西。”叱罗杜文坐了下来,对罗逾略微和颜悦色了些,重新打量了他几眼:五年不见,此刻儿子站在面前,才发现居然都这么高了!
他习惯性地仍然对儿子没有好辞色:“何况,你也不用借事拖延,早点把你那点破事处置清楚吧。”
罗逾心一跳,垂手在叱罗杜文面前站着,静静等他吩咐处罚的意见。
叱罗杜文却扭头对罗逾的阿娘笑道:“前朝的事,从来传不到你这儿来,不过想必你还是听说了些消息,所以才在这靖南宫里烧香拜佛,大概盼着他一朝造反成功,能奉你做太后?”
妇人的脸色“刷”地变了色,然后也不像服输的样子,静静地听皇帝继续说:“可惜可惜,你的好儿子究竟还是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福运,倒是犯了大过——弄丢了朕赐给他证明身份的短剑,便宜了南秦的‘李鬼’!”
叱罗杜文一把拽过儿子的胳膊,感觉他腿里稍微用力抵抗了一下,但大概不愿意激怒父亲,还是被他带了过去,长大了的儿子宛如一个威胁,皇帝薄怒暗涌。
腿弯里被一踢,罗逾撑不住就跪下了。
妇人一颗接着一颗地捻动着佛珠,冷漠地瞧了儿子一眼才说:“我为儿子烧香拜佛,希望他在外头平安,哪怕折了我的寿数补给他,也是愿意的。大汗要这么想我,我也没办法,我们娘儿俩的这两条烂命,横竖是大汗赏给的,大汗想要,拿去就是了。”
“父汗!”罗逾忍不住打断母亲作死的话,“儿子有过,不干阿娘的事。父汗责罚,我受着就是。请不要为难我阿娘。”
“好孝顺儿子!”叱罗杜文摸了摸儿子的顶心发,这一张俊朗的脸,五分像他,五分像那个他深恨的人,所以笑容顿时僵硬起来,顺手就是一个耳光甩过去,“我这次责罚,也不难承受,只问你愿意不愿意。”
“那个冒充你的‘李鬼’,一路过了燕然山,骑射一流,模样也英武,在柔然草原打退了群狼,救了柔然汗的公主,再打着你的皇子身份,叫柔然汗心生欢喜,听说就要当柔然驸马了。”
罗逾静静地听着,王蔼的能干,他是见识过的,杨盼嫌他耿直黝黑,可也有女孩子就喜欢这样力量爆棚的男儿气啊,被柔然公主看上了——他罗逾应该就少了个敌手了。
还没来得及暗自高兴,就听皇帝叱罗杜文又说:“我已经发国书给柔然汗了,告诉他这个叛乱的小子并非我的儿子。同时,这个驸马该当是你的。你去夺回来——和那把短剑一起夺回来,其后和柔然握手言欢,我就把燕然山封给你,你带你阿娘去那里做一个自由的藩王吧。”
不能不说,这“惩罚”中某些部分相当诱人——带着母亲离开这冷冰冰的平城皇宫,从此后在大草原获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