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她惊得起身看他的脸。外头有一些微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能看见他大睁着眼睛,脸上有纵横交错的亮光——这个如铁一样硬、如鹰一样狠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泪湿枕畔。
李耶若一时都不敢说话了。
而叱罗杜文肩头一动,压抑着打人的冲动,牙缝里咬出凶恶的字儿来:“还不睡觉?!”
李耶若战战地睡下了,双手护着肚子,再不敢碰他。
晨起,平城下起了第一场雪,白皑皑的一片,仿佛把一切往事都掩埋在一片寒冷洁净之中。皇帝拖着长长的玄黑色斗篷,摒绝侍从,一个人缓缓在雪地里走,远望如同一只硕大而孤独的巨鹰。
他在大朝的明堂上抖落掉斗篷上的雪,把斗篷交到身旁总管大宦官的手中,目光凝望着朝下诸人。
太子捧笏奏报道:“禀大汗,尚书省刚刚接到兵部奏报,说燕然山一带四城城门洞开,有整兵秣马之势,重骑兵已然待发。柔然被大雪封住了草原,现在沿着冰封的乌鲁古河和土乌拉河疯狂征兵征马。”
他看见父汗脸上露出久违的志满踌躇的淡笑,眨巴了两下眼睛问道:“儿臣……没有听说父汗派将军出征柔然啊?”
他的皇帝父亲睥睨地对他和所有人笑:“奇袭之兵,岂可告之所有人?”
太子只能称颂皇帝运筹帷幄、深谋远虑,见皇帝亦对这样的马屁不感兴趣,又问道:“不知这次主将是谁?燕然山四城约有十万兵力,若等柔然集结,只怕还略逊一筹。”
皇帝点头说:“若是旗开得胜,我这里自然少不得要去增援。”
他略略踟蹰,深秋柔然大雪,其实不是最适宜出兵打仗的时候,但再一想,若是罗逾那里一切顺利,而就是少些增援,倒也可惜了。他不爱在朝堂上立时拿决策,于是交付下头商议,而自己则回到御书房,对着沙盘,仔细看靺鞨和燕然山几处传来的军报,判断自己的下一步应当怎么走。
翩翩飞翔的信鸽,不仅把消息递到平城,也递到远在扶风的王府里。
紫背的一只“咕咕”叫着,停在王府正院的花房里,鸽子脚上的金属环里塞着一张帛书。杨盼亲手展开帛书,看得双目晶莹。
扶风也在下雪,北地干燥的秋雪已经在地上积起了薄薄的一层。金萱儿见她颊上冻得发红,手指也一根根红通通的,不由劝道:“公主还是进屋子看吧。这才十月底,雪就这么大,等到腊月、正月,三九天的时候,该有多冷啊!”
杨盼倒并不怕冷,但是看着他手书的一个个字,哪怕写得潦草,也觉得甚是珍贵,特别想一个人躲起来慢慢看。她听劝地回到屋子里,又吩咐金萱儿一定要把信鸽养好:“每一只都单独设笼子、标暗记号,扶风王从这里带走的、王蔼从这里带走的、我从建邺带来的,一点都不能混淆。”
这些弥足珍贵的小家伙,在重要的时候传递消息既快又隐蔽,只是放回一只,他那里就少一只,所以信息得来也不容易。
杨盼想起阿蛮的院子里也有好些鸽子,又切切地吩咐跟她一起做坏事更多的可儿:“你再偷偷帮我到阿蛮的院子瞧,鸽子有没有少的,有没有变了样子的,如果有,一定要告诉我。”
吩咐完这些,她就什么都不想再思考了。屋子里暖暖的,熏笼散发出香饼子甜甜的气息,杨盼坐到床榻上,放下帐子,借着外头幽微的光线,再一次读帛书上他写给她的亲笔信。
帛书窄窄的,字写得只有蝇头大,还不大整齐,除了告知罗逾自己的位置、将要袭击的地方、与王霭的呼应,还写着他思念的蜜意:
“断魂迷朔雪,
夜酒马上携。
腰中绮罗剑,
梦为同心结。”
她也思念着他,白昼长,更漏声声中的夜更长。而从这二十个字中,想着他身处的是北方柔然的大雪之中,从潜藏埋伏,再到马上歼敌,还不知道他的父亲给他多少兵马,他面对的又是怎样的敌人。大概那么多愁苦与相思,白日里都不能说,只能在夜间住着寒冷的帐篷,喝酒御寒的时候,握着腰间她手工粗糙的丝绸剑套,会梦见两个人在一起时的那些欢愉。
想着,泪珠滚滚而下。
杨盼心里暗道:“逾郎,这次离别之后,我再也不要分别了!我不指望着你有什么大成就,只要你能摆脱威胁和束缚,能平平安安回来,我们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好!”
不觉哭得稀里哗啦,鼻涕都出来了,正打算下床找软纸擦一擦,突然听见可儿敲门的低声。
杨盼擦掉鼻涕,努力清了清嗓子,问:“怎么了?”
明显的哭腔让可儿顿了片刻,然后才说:“有两件事回主子。”
杨盼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努力深吸了两口气,拉开门后就转身走到暗处坐下,问:“说罢,什么事。”
可儿偷觑了她两眼,知道她在哭,所以小心翼翼地说:“回禀主子,第一件事,发现阿蛮那里的鸽子确实有了变化:她一共养了十只鸽子,另有鹩哥、黄鹂等杂鸟儿,每一只鸽子奴婢都用心记住了细节处的模样,果然这次一只脖子上带紫金圈儿的灰鸽不见了,变了另一只没有紫金圈儿,但是眼睛是赭石色的灰鸽——不细看还看不出来区别呢。”
杨盼一下子给她说得冷静下来,想了想说:“她这段日子还是每天要回自己住的院落喂鸟?”
可儿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