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以“爱”为名的“战争”,没有一个赢家,却害了无数无辜的人。
罗逾缓缓把火把搁在柴垛最边上的干草上,火苗一下子蓬起来,然后小火舌一点点舔舐着柴堆,遇到酥油就立刻燃起老高,散发出好闻的奶香味。
皇后剧烈地颤抖起来,手中巴林玉佩发出“当啷”的碰击声。
“杜文……”她喃喃地,接着连说话声也听不到了,只看到嘴型是“彼恰曼海勒台” 。
可惜,对面远远坐在辇车上的男人,不知是没有看到她这口型,还是看到了也不想回应,依然是面无表情,盯着火苗的目光其实是疏散的,不知盯在哪里,想着什么……
罗逾眼见她的衣服燃着了,织锦的金线发出“哔剥”的声音和幽幽的绿光,转眼,她的头发也燃着了,皮肤湮没在一片赤红的火光中,开始发亮,接着发黑。
烧伤最痛,皇后滚倒在熊熊燃烧的柴堆里,发出瘆人的尖叫,火涌进她的咽喉,她干咽了一下,尖叫声变得嘶哑,但是无法忍耐,还在继续。
罗逾怕杨盼害怕,抱着她转身,往垂花门外走。
傩师适时地大声歌哭,铃鼓发出震天的声音,与那喑哑的嘶嚎混成一片。
罗逾到了门外,听见皇后喑哑的、最后的呻_吟:“素和……另一世你要阻止我……”
杨盼浑身在发抖,裹在罗逾的怀抱里,感觉他也在颤抖。而后,她看见叱罗杜文弓着腰无力地斜倚着辇车,嘴里也喃喃地:“素和……”眼角滑过两道泪光。
罗逾怔怔地想:素和真的能重生么?她在那一个重生的世界里,能够阻止皇后疯狂的举动,并且和阿翰罗白头偕老么?
杨盼怔怔地想:我的重生,也是罗逾受这样惨酷的烈火焚身之罪换得的吗?他那一世既然肯为她死,为何不肯像今日这样勇敢地对抗这些欺骗着他的“家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贺兰氏的嘶嚎声、火焰燃烧的“哔剥”声和傩师歌哭、摇铃、敲鼓的声音都停了下来。抬头看见蓝天里弥漫着黑烟,烟雾冲到高远的天宇里,才慢慢散开,使得整片天空都蒙在一片灰色里。
再回头时,那么高的柴垛以及里面的人都已经化为了灰烬。身上佩戴的黄金烧熔凝固在地上,玉石已经碎开变色,所有人们以为坚固不变的东西其实都禁不起烈火。
罗逾上前对叱罗杜文说:“请父汗回太华殿休息吧。”
“你呢?”皇帝问。
罗逾看了阿翰罗一眼。阿翰罗替他回答:“太子亦回太华殿,保护大汗。宫禁侍卫,臣已经全部甄别过,现在这些,都是可靠的。大汗身子不适,他们暂时听太子的吩咐。”
叱罗杜文深谙局势,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只对罗逾道:“南秦士卒,还是要一批批遣送回去;另外听说西凉武州也来了一批人,不许他们靠近平城。”
罗逾看着发号施令的父亲,好一会儿才说:“再看吧。”
叱罗杜文笑了笑:“还没登基称帝呢,这就不听话了?”
罗逾不说话,只听皇帝说:“我知道你担忧什么,但是外兵进都城,真的不好。等你放心下来时,还是处置这件事吧。”他这才点点头说:“是。”
皇帝又说:“温兰呢?”
“还在宫里,乳母照顾着,父汗放心。”
皇帝说:“我想见见她,让她到我这里来居住吧。”
他一会儿就见到了小女儿温兰,虽然身子不便,还是张开双臂笑着说:“温兰,让阿爷抱抱。”
温兰还走得跌跌撞撞的,捱蹭到叱罗杜文身边,到底陌生,扁了嘴好像要哭,然后返身扑在乳母怀里,不肯再近前了。
叱罗杜文不似上次时落寞,笑笑说:“她还小,熟悉了大概就好了。给她点好吃的吧,牛乳、酥酪、果麨都有,这阵宫里被围着,她大概又饥又渴,别馋坏了小孩子了。”
叱罗杜文的目光,始终绕着女儿打转儿。小孩子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捧着杯子喝了一杯酸甜可口的果麨,她就笑开了花,然后爬上爬下一派活泼。这些日子没有父母的陪伴,乳母又是个木讷的,小公主还没有学会说话,有时跑到叱罗杜文的身边玩耍,皇帝就探过身去,笑着逗弄她:“温兰,叫阿爷。阿——爷——”
温兰身子一扭,一声不吱,跌跌撞撞又跑了。叱罗杜文像个慈祥的父亲,对着她淘气的样子笑眯眯的。
罗逾心里正是百味杂陈,忍了一会儿便说告退了:“父汗累了一天,一会儿想吃什么只管吩咐,然后也早些安置。儿子先告退了。”
叱罗杜文此刻的目光才飘到他身上,也是沉沉地凝望半天,最后说:“她有她的立场,也有她的用意——当然我也是。有的话,尽信不如不信。”
“是。”罗逾一点不想听,敷衍地答应了一声。
叱罗杜文在儿子转身之后,云淡风轻来了一句:“其实,你小时候,你阿娘还是很喜欢你的,不是她后来说的那样,气急了时的话,不可信的。”
那又怎么样?她早就不在了,而且甚至都不在他的记忆里!
罗逾头都没有回,闷闷地又说了一声“是”,便离开了。
杨盼始终和他交握着手,此刻觉得夫君疾走的步伐她都快跟不上了。到了后殿,罗逾才停下来:“今日在这里将就吧。一场叛乱,百废待兴,这儿原来是父汗燕居的地方,后来是拔烈招幸嫔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