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石副将再任官职、掌管军队是不合适了,但是当了贵国皇族的女婿,也不应该过得太没有尊严吧?这样好了, 朕叫人在建邺外郭,寻一块肥沃的地方,两个人当富贵田舍人, 逍逍遥遥过小日子,也就当做被贵国陛下流放八千里, 永不回国,永不叙用了吧。这样, 可好交代?”
使节们又是一番面面相觑,无法反驳。
可是,李耶若却突然抬起头来, 金珠面帘之下,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瞪得大大、布着血丝的双眼,她突然大声说:“陛下厚‘恩’,妾心领了。只是娶嫁大事,纵使妾没有父母之命,也该问问妾自己的意思吧?”
皇帝亦冷下面孔,道:“我们南边的风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当这个媒妁,是不合格?再者,既然没有父母之命,就该听凭尊长的意见,朕自问也可以当你的父亲,今日以一国帝王之尊,赐婚给你,哪里又不合适?”
他转头望着西凉的使节:“你们说,合适不合适?还是你们修书回去,先听听你们陛下——也是李县主的叔父——他的意见如何?”
使节忖着:李耶若被当作质子送到南秦,说明他们的皇帝已经不想、或不能留她了。南秦皇帝对石温梁的做派,说明他也故意不想杀俘,留着收买人心。国小力微,想想今年春天的时候,西凉不过和北燕眉来眼去,放任北燕劫掠了南秦的两座城池,就被这位南秦皇帝发兵揍得死去活来。这个节骨眼上再为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得罪人家,何必呢?
所以他很快转了笑容:“不必不必。两国是兄弟之邦,李县主是我们陛下的侄女,也就是陛下您的侄女。做阿兄的发话要嫁侄女,做阿弟的哪有不肯的道理?听凭陛下做主就是!”
皇帝大笑道:“果然是兄弟之邦,知心,知心!来,喝酒,喝酒!”
大家乱哄哄举杯,一片称颂圣德的马屁纷纷拍了出来。
杨盼特地看了看那个姓石的副将,感觉他洗了把脸过来,头发梳整齐了,也蛮耐看的。虽然李耶若那么讨厌,但赶走就行了,杨盼也并不想把她整得死去活来。所以,她在屏风后自说自话跟着陪了一盏梨子汁,心里祷祝:“李耶若,你就老老实实跟这个人过日子吧。日子过好了,什么报仇都是假的。喏,我这里也敬你一杯喜酒。”
不知是谁凑趣,把两个盛满美酒的银杯塞到李耶若和石温梁的手里,然后起起哄来。
李耶若柔声对石温梁说:“石将军,我心里,一万分地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事。也懂得你对我的心意,你对我,一直默默地好,纵使没有说出来,也是什么都在为我考虑、为我付出。”
这样柔情蜜意的话,说得那个七尺男儿泪花都在眼眶里打转。
然而,李耶若垂首又说:“陛下赐婚,让我和你流放在此,从此,你做田舍郎,而我,大概这辈子就做田舍妇了……”她盈盈抬头,笑容中带着凄凉:“颠沛流离,终于一眼可以把日子望到头了……”
说毕,她撩开面前的垂珠,一仰头把酒喝完了,大家旋即听到她呛了酒的剧咳,以及看到那张绝色的脸顿时飞上红云,双颊亚赛桃花。
然而这样的反话而正说,有心的人自然听得懂。
刚刚还满心柔软的石温梁,忽然间怔住了,他喉结上下滑动着,一口口咽着干涩的唾沫,手里的酒杯似乎有千钧重。他凝望着还在弯腰咳嗽的李耶若,伸着手想扶又不敢扶,最后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笑语和起哄也渐渐潮水退去般变小了。那一声叹息,自然是有幺蛾子。大家看看李耶若,看看端着酒杯就是不喝的石温梁。
在众目睽睽下,李耶若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在她翘起的嘴角停顿片刻,又转而挂到了下颌上。
石温梁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终于仰头说:“陛下赐婚,臣深感厚恩。但是臣犯下这样的大错,没脸再说迎娶县主的话,也不愿以戴罪之身,连累县主陪我受苦受累。县主如天上明月,臣仰止便是足够了。请陛下收回成命!”
称呼都变了,却偏偏是推辞。皇帝面对变故,不紧不慢地说:“石将军,你这一推辞,叫人家女郎的脸,往哪里摆?”
石温梁错愕了片时,又弓腰说:“那么,我听县主的意见。她肯嫁,我就娶,她若不愿意,臣不敢以罪身玷辱县主。”
所有目光又重新集中到李耶若的脸上,她此刻撩开金珠掖在耳后,一张粉白的瓜子脸被衬得明丽动人,一点哀色,两道泪痕,随着她波光流转的眸子,转向她族人的角落,大家的目光,也不由地跟着她的眸子,转向了那个角落。
“妾自幼不幸,早失母亲,后来又没有了父亲。”她娓娓婉婉地说着,“自打到了这里,一肚子的愁绪也多亏有人为我化解。一万句感激,都不足以表达心里的歉疚。只不知我如今这样,可还能得他的青睐?”
她一眼又一眼,每一次直剌剌的目光都停留在角落里罗逾的身上,罗逾握着手中的酒杯,都能感觉到众人的目光也随着李耶若的目光一起,一次又一次地落在他身上。
终于,有个不识相的偷偷拉了罗逾一下,低声笑道:“欸,四郎君,好像县主看的是你欸!”
罗逾的胸口已经慢慢起伏起来,低着头,狠狠地攥着酒杯,一眼都不肯再去看李耶若。
然而她的话像毒蛇一样往他心里钻,柔弱、哀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