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实在不知道他特别的身份和常年喝粥的原委。”
那嘲讽感转瞬即逝,罗逾低头伏罪一样,声音柔中带着恐惧:“所以臣大错而特错,请陛下重重责罚!”
皇帝心头的火“蹭蹭”往上涨,但人家有理有据,又是客人的身份,难道还真的问责他的一片“好心”?
皇帝回头厉声喝道:“负责给建德公送饭的是谁?!”
一个小宦官连滚带爬地出来,跪在皇帝面前筛糠似的抖,连话都说不囫囵:“陛……陛下……奴在这……这里。”
皇帝问:“谁让你支使太子的伴读、西凉丞相的儿子给建德公送饭的?”
小宦官死也不敢交代出杨盼来,继续在那儿磕磕巴巴:“奴……奴……奴……是罗郎君……自己要去送的……”
“你呢?你就乐得自在,职责也不要了?!”皇帝暴怒,一脚跟揣他肩膀上,顿时把人踹了个四仰八叉。
“行!”皇帝点点头,咬着牙根说,“你要舒服自在,现在叫你舒服自在个够!——来人,拖出去重责四十板!以儆效尤!”
躲在辇车后头的杨盼差点叫出声来。她倒抽气的声音大概被皇帝听见了,皇帝重重地一声咳嗽,怒冲冲道:“再不服气,就加倍地打!”
杨盼知道这咳嗽是提醒,这话也是说给她听的,她也知道皇帝本来就有以“问责”来“卸责”的意思,这小宦官自然是顶罪的炮灰,倒霉的替罪羊。她特感对不起他,虽然明知道这时候就应该杀伐果决,敢于牺牲这些卒子,但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愧疚、难过,恨不得跳下车去说:“阿父,这板子该打我!”
但是不能。
皇帝有皇帝的用意在,而且,他也说好了不会要人命。
杨盼咬着嘴唇,听着外面一声声竹板敲击皮肉的脆响和小宦官尖锐的嚎哭、求饶。
好容易打完了,杨盼偷眼从御辇的窗帘缝里往外瞧,瞧见小宦官袍子下半截血糊糊的,打得真不轻!顿时又难过起来,也加倍地恼恨始作俑者罗逾。
而罗逾始终垂首站在那里,俊朗的面孔隐在绿杨树荫中看不清表情。
打完小宦官出完气,皇帝的眸子又瞟到罗逾脸上,说:“不管你有多少理由,人是因你而死。临死的收殓,就请你帮忙吧。”
地上那具尸体,本来就恶臭无比,现在又是遍身的吐泻污物沾染着,跟从粪池里捞出来也没有两样。
皇帝仿佛浑然不知罗逾的洁癖,丢下一句:“清水、皂角、手巾、梳子,还有收殓用的白布,喏,全数给他,不许遗漏。”
罗逾的脸在绿杨影里抬起来,平静而煞白,在皇帝的逼视之下,终于应了一声:“是。”
皇帝上了车,外头响鞭一甩,里头杨盼拉住了他的袖子低声说:“阿父,我要看着。”
“噫!又脏又臭的死人,你不怕看了睡不着觉?!”
杨盼摇摇头:“不怕。”
皇帝倒也没有强她,在响鞭震天的动静中探头到辇车外说:“找辆空车,把李耶若带走。”
梳子、白布等收敛用的东西,连同一口薄棺,几根香烛,一起由杨盼带到了那片禁苑。
罗逾换了一身耐脏的麻布衣衫,正在舀着清水清洗建德公皇甫道知的尸身,一旁丢着臭秽的衣物,火盆里燃着的火里也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大概在焚烧脏东西。
杨盼远远地停下来,看罗逾用白布蒙着口鼻,紧紧地锁着眉,正拿皂荚水泡洗皇甫道知一头粘如烂毡的头发,洗得自己都一阵阵在作呕,又自己死命熬住,那双好看的眉毛于是锁得更紧了。
杨盼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怕死人,觉得父亲这手段对付罗逾未免太促狭了。见罗逾作呕,她情不自禁地跟着喉头反呕,几乎也要吐出来,只能撇开眼睛不看。她远远地斜对罗逾的影子喊:“梳子、白布,还有香烛,我都给你带来了。我叫人送过去。”
罗逾回头看见她,那锁住的眉头顿时松了松,好像是在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他远远地回应:“这里气味难闻,你别靠近,太脏了!”
仿佛是杨盼给了他一些力量,罗逾接下来的动作利落多了。尸体的头发洗完,用梳子梳顺,脸上的胡须刮成三绺的模样,身上也弄干净,裹上白布,像裹了件袍子。罗逾看着旁边的小宦官把建德公的最后一件脏衣服扔进火盆里,看着火盆腾起高高的、臭烘烘的火焰,他在火光中转头看着杨盼,笑融融说:“你是不是还找我有事?你等等,我得把自己洗干净才行。”
罗逾进去洗沐了,几个宦官合力把白布裹着的人抬进薄棺里,而且还笑着说:“够便宜,总算有干干净净的时候了。”有一个说:“估计陛下还会赐下相应的寿衣,比这身白布还要便宜呢。不过,死后的便宜占了又有何用?”
杨盼大概能看见洗弄干净的这位前朝皇帝,挽起头发、理净胡须、擦净脸颊,他瘦得惊人,五官清秀,皮肤青白、皱纹满面。
她问:“他多少岁了?”
宦官答道:“应该四十出头吧?”
大概比她阿父大不了几岁。
杨盼又是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父亲对他的那些恨,她体会得不深,此刻人死如灯灭,反而别有一些出世一般的思绪——如果建德公当时知道身后是这样凄凉的结果,还会不会选择当时与她阿父杨寄死磕到底?
正在瞎想着,罗逾房间的门开了。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