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辛苦为谁忙?’古人的戏词写得再贴切不过了!”
帝王家败落,皇甫道知的正妻早在他禅位之前亡故了——倒是另一番幸运;而那些原本被视作天上人的妃嫔们, 侥幸不死的,已经没落作村妇,不甘寂寞的早已给皇甫家戴了无数绿帽,还能守的, 也天天靠手指劳乏,做针线活换得一口粮食吃。
皇甫道知儿女不太多,一个儿子和杨盼同龄, 已经成了乡下的野小子,见到生人都吓得往后躲, 一脸不见世面;另一个女儿和两个小儿子,还在冲龄, 更是怯生生的,躲在嬷嬷的身后,瘦得两只眼睛分外大。
做家主的法事, 妾室没有资格参加,长子皇甫兖要跪叩守灵,摔盆顶幡,扶柩下葬,要忙几天几夜。
小孩子才值了一天夜就受不了了,在灵堂前仰后合地打瞌睡。两个弟弟更小,直接躺地上就睡着了。倒是妹妹还懂事些,擦着棺木,努力让自己清醒些。
大早,皇帝亲自过来祭酒,冠冕堂皇说了一番礼部先就写好的套话,然后看着皇甫家的四个孩子强撑着困眼过来磕头谢恩。
皇帝摸摸最大的皇甫兖的头顶,一头乱蓬蓬的黄毛支棱着,小儿郎几乎腿里要筛,磕磕巴巴再次给皇帝请了安。
“这几年,里正没慢待你们吧?”皇帝问。
皇甫兖抖抖索索地说:“还……还好。有几回青黄不接了,还是里正送了些吃的度日。”
皇帝点点头:“甚好,是懂事的人。”又问:“这些年过下来,有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
十二岁的孩子,说完全不懂家里的大变故也不真,但是生活最容易消磨人的志向,尤其是饿过肚子,又偏偏饿不死的人,但凡能简单地活着,也就别无所求了。皇甫兖抖抖索索地笑着说:“要多谢陛下厚恩。”
“谢朕什么呀?”
皇甫兖说:“谢陛下不杀之恩,谢陛下活命之恩。”大概有人事先教过,皇甫兖笑得谄媚:“臣父亲犯下那样的大过,陛下不跟臣等计较,臣感激涕零。”
皇帝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轻地“哼”,眼角余光一看,是那个九岁十岁样子的女孩子,一脸清气,却全无笑容。
“这是当时庾家大娘子的女儿?”皇帝问。旁边人赶紧帮着应下了,并呵斥女孩子赶紧低下头不许直视皇帝。
皇帝念及皇甫道知的嫡妻、大楚朝的最后一位皇后、太傅庾含章之女——庾清嘉一直以来还算帮衬,又想到她的妹妹庾献嘉曾在他称帝前最难熬的时光及时予以援手,也不忍心对这个小姑娘多加责难,对呵斥的人说:“小孩子家家,别吓唬人家!”
转头又笑呵呵问皇甫兖:“你阿父殁了,他身上还有个建德公的爵位,降袭的话,好歹还是个侯。当年你是世子,如今就让你承袭爵位好不好?”
皇甫兖懵懵懂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皇帝解释给他听:“有了这个爵位嘛,咱大秦国给你在建邺城里一间宅子,给你发俸禄,外头再青黄不接,你都不用愁饿肚子。好不好?”
皇甫兖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不用饿肚子,还有钱发?!天上掉馅饼了这是?!
“好不好?”
皇甫兖点头如鸡啄米:“好!好!谢谢陛下!我给您磕头了!”趴下磕了个响头。
他两个年纪尚幼的弟弟妒忌得咬着手指,恨不得来掠夺哥哥。
皇甫兖转脸狠狠地瞪着弟弟们——反正都不是一个娘,谁运气好得到了就算谁的!
那个小女孩又发出了嗤之以鼻的“哼”声。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问。
小女孩好半天才在旁人的催促下答道:“皇甫亭。”
“亭亭玉立的亭?”
皇甫亭斜着眼睛翻了一下眼皮子,鼻子里出声:“嗯。”
皇帝伸手也去摸她的脑袋,皇甫亭一下子躲开了,皇帝尴尬地摸摸鼻子:“小脾气不小啊。”倒也没有生气,又问:“你在宫里住下可好?”
小少女翻翻眼睛说:“不用了。此间乐,不思蜀。”
皇帝倒是刮目相看,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我不强迫你。我欠你阿姨一条命呢。”
祭酒结束,皇帝回到自己宫里,对候在那里的杨盼招招手:“皇甫道知的儿女我都见过了,一个都不缺,而且年龄都小。他的妾室、舅家、庶兄弟家,我也都查过了,没有十五六岁的小儿郎失踪的。他原本的部曲,也都一一查过了,大部分已经降了我朝,其他的回乡务农,都是三代清白,说得清去向。少数当时兵败被杀的,子女或株连被杀,或流配在外,或监_禁在狱中,也没有听说有失踪或脱逃的。”
杨盼不料父亲不声不响,已经做了这么多调查。
罗逾和这位建德王有关,却又不是他的子侄、亲属、部曲的儿孙……
皇帝皱着眉,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但最后自己摇摇头,叹口气道:“明日入土,得再造个机会,让皇甫道知的子女与罗逾见一面,看看能不能瞧出端倪。”
“什么机会?什么办法?”杨盼兴致勃勃问。
皇帝看了闺女一眼,露出了异样的笑容。
第二天,天朗气清,西苑里单单开辟出一条路,延伸到宦官宫女们常走的那个角门,铺陈白纱步障,沿路撒着纸钱,皇甫道知以前的妾室、子女,以及已经臣服于新王朝的旧朝皇族,沾亲带故的旧朝国戚,或披麻戴孝,或簪戴白花,声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