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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来了,闪电来了。黑云越积越厚。愈积愈低。
几只海燕忽而钻入云层,忽而掠过地面凄楚地发出几声哀鸣。
起风了。夹道风,由东向西,裹挟着尘土和碎石,越刮越猛。
一道道闪电从空中闪过,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炸响。随即又是一串沉闷的雷声。
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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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闷的雷声不断从远处传来,声音越来越响,天空的黑云也愈积愈厚,令人窒息的热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海腥味。
大喇叭还在广播。
赵亮已经听了好多遍广播了,他已经记下了广播的内容,但他还在仔细地聆听着。
这是来自祖国的声音:
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一向主张在积极的敌对行为停止后,交战双方应迅速释放并遣返各自收容的全部战俘。这种合理主张,绝不因我方被俘人员在拘留期间,曾有一部分人在臂上刺字,或写下某种文件,或作其他类似的行为而有所改变。我们深知这些行为绝非出于他们的自愿,不应由他们负责。我们完全欢迎我方全体被俘人员回到祖国的怀抱。我们并已在与对方的协议中,保证全部被俘人员在遣返后与其家人团聚,参加和平建设事业,并过和平生活。【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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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亮又落泪了。
这个声音赵亮是昨天下午第一次听到的。
几乎是在他和高盟走出72战俘营的同一时刻,广播车传出了声音:“下面请注意收听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部和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部的声明。”
下面的广播声被从72战俘营传出的喊叫声,碗盆敲打声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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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71战俘营后,他和战友们一起聆听了广播。快一年了,第一次听到来自祖国的声音,他哭了。战友们都哭了。甚至有人嚎啕痛哭。
赵亮想了很多很多:来自祖国的声音,象一股和煦的春风,又象久旱的甘霖,温暖,滋润。快一年了,尽管他始终坚持着一个信念,他一直在斗争,但痛苦、自责、愧疚时时伴随着他,他始终生活在阴影当中。他不能原谅自己,尽管被俘前一刻,他也做了最后的抵抗。但他又渴望得到理解,得到……
现在听到了祖国的声音,一个沦陷在异国他乡战俘营的儿子,听到了母亲的呼唤,寥寥几百字,他听懂了,记下了。但他还想听。
“赵团长——”不远处,有人在喊。
也许是赵亮太专注了,直到来人走到跟前,他才发现。来人是高盟。
“咋样?”不等高盟开口,赵亮急切地问,“布鲁吉少校那边有消息吗?”
高盟是从联队部回来的。
昨天下午,听完祖国的声明,赵亮立即召开了支部委员会。会议形成三项决定:第一,立即赶制一面五星红旗,在甄别开始时升起来。第二,立即联名向杜德提出紧急声明,提出我们的具体要求。第三,71联队全体拒绝接受甄别审查,一致要求回归祖国。
根据支委分工,高盟起草了《71战俘营全体中国战俘致美军战俘管理当局》。刚才高盟就是作为战俘代表去向美军战俘总管递交《》的。从昨天下午开始,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高盟苦楚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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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吉从桌子后站了起来,两手一摊:(英语)尊敬的高,实在抱歉。你们写给杜德将军的信,我都一封不少地转呈了。可是……
高盟眉头一蹙:少校,甄别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的六项要求只是最基本的……
布鲁吉苦笑:高,实在抱歉。这些我很清楚。这样吧,你稍等片刻,我再请示一下杜德准将。不过……
电话很快接通了。
不等布鲁吉说完,电话那头,便传来了杜德恼怒的声音:no,no。布鲁吉少校,你听好了。本将军再次重申:这里是战俘营,不是板门店。这里是我们美国人说了算。
布鲁吉:那,他们的要求……
杜德放下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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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亮眉头紧蹙。其实,这样的结果,他早料到了。从进战俘营,虽然一年不到,但和美国人较量已经有好多次了。他已经彻底看清了这些嘴上成天喊着“自由”、“战俘自治”字眼的“民主”卫士的真实面目。只是……
高盟:那,我们那些同志怎么办?
赵亮最担心的也正是这。自从去年11月8日军官大队绝食迫使美军战俘管理当局同意,他和近二百名战俘来到71战俘营后,赵亮始终牵挂着还在72战俘营坚持斗争的战友和同志。虽然几个月来也陆续有几十名同志从各个战俘营逃了出来,但依然还有好些同志在魔掌下受苦受难。眼看甄别在即,昨天支部会上,同志们提出了一个名单,希望美军战俘管理当局能把这些同志转移到71战俘营,以确保他们的安全。现在看来,这个希望破灭了。赵亮痛楚地摇摇头。长叹口气:“看来,只能寄希望于‘夜莺’他们了。”
“团长,那……”高盟没有说完下面的话。昨天下午在72战俘营,根据赵亮的安排,他已经和夜莺取得了联系,安排夜莺执行营救计划。但要营救出如此众多的同志,他还是担心……
赵亮又是一声长叹:“但愿他们能尽力而为吧!”赵亮一阵心酸。
起风了。一阵阵海风裹挟着尘土刮了过来。
雷声也更近了,响声沉闷震耳。闪电也更紧了,一道接着一道。
天更暗了,黑云越积越厚。愈积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