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当年我守住了你,我们会怎样呢?奴。
你会是一个好母亲吧?
你会全心全意的爱他,养育他,急着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从不要求任何代价、回报,只望他长得好、过得好,就足矣。你这个软脾气的好人,定会宠他宠得连我都生妒。然後,我能想像,你会说:这是应该的,因为这是我和你的孩子。
你这样说,我就气消了。我母亲亡故了,但她的确是这样爱我的。
没关系,奴,当年,没能守住你,现在,我替你守着这池。
如果哪天你愿意回来看我,愿意和我一块吃莲,我们还有一块清净的宝地,能让我们独处。
我真喜欢夏天,奴,奈何穷州的夏天并不长。
她放下锁片,摀着面,哭着。即使毋言根本听不到,她仍怕惊动他。此刻她不要毋言陪,这是独属於她的悲伤,只有她自己嚐着,她才能感觉到他还守在她身边,与她对话。她便憋着气哭,哭得浑身一颤一颤,越是忍,哭得越是呛。
刚回到肃家的时候,她常笑着对毋言说:瞧,每个人见到她回来,都窝囊了。
尤其是他,她笑得最凶,因为他最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以为他会因为自尊、疏远,而对挟仇带恨的她有所敌意。但她错了,她竟把他看成一般心眼窄小的猥琐男子,以为他会为了那可笑的面子,中她的圈套,让她毁起他来更加名正言顺。可是──
他毫不犹豫地向她下跪。
笑着拿着戒指,求她为他戴上。
在外人面前,奴啊奴啊黏腻地叫着、唤着。
不论怎麽用污名指控,总是无言地看着她,到了忍受的极限,也只是无奈地朝她一笑。
她狠毒地用身体勾引他,将他导入那畸形、诡奇、丑恶的慾望中焚烧,他却笑得像个讨得糖吃的孩子一样天真,自愿堕入折磨。积累多年的慾火将他的尊严、理智烧尽,让他看起来急得有些可悲,可他没多想什麽。还要想什麽呢?他终於能够亲密地冲撞爱人的灵魂,还要想什麽呢?
现在想来,她从没听他说得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他安静地承受了她所有的恨意,她甚至只能从他投射给她的幻影中知道他的无奈、他的委屈,只因那些苦一旦诉起来,在他看来不过都是为自己狡辩的矫情。诡异的是,他还有些支持她被恨意激起的强悍,如此,她便能保护自己,而他可以义无反顾的,与那些桎梏他的恶人玉石俱焚。
如今,真是玉石俱焚了。
他一直低伏着身体,爱她,宽容她。
她发现耳边都是自己的哭声,太寂、太静了,让她发慌。她狼狈地擦着眼泪,急躁地翻了一只锁片出来压着肉,想再多听听他的声音。
然後,她听到他低声地唱:
世情推物理。人生贵适意。想人间造物搬兴废。吉藏凶。凶藏吉。不如顺意行。
团花放。厌浓香。唯清花一朵。
呦!何花?此脂莲也。
展放愁眉。摘放案头。然世忧甚多。惹君十载不回首。
急急流年。滔滔逝水。过眼千人。贤愚贫富。过手千事。悲怒喜忧。
呦!费了一生,还得不着一个喜字?白了发首。回顾。仍记那脂莲一朵。
别离易。相见难。春归。人未归。这相思怎休。这相思怎休。
不怎麽休,回家,寻个故人,好好守……
最後,她哭,哑着声,跟着唱……
早知故人稀。
君莫痴。
休争名利。
守脂莲。
好个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