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约莫只有数十年。活到像老不死这样的年岁,世上是很罕见的。而这个存活了一百多年的生命体,显然也没有活出一个人样。
时间悄悄地爬行着,危险悄悄地接近着。整个无忧城依然无忧。夜里,一切都那么安静。
札蠃回到了东城的营地,这是檗有阗给紫蟗寨安排的驻扎点。紫蟗寨几个头目迎了出来,为首的是卫皓。三十年前,就是这个老头子把自己从烈火中背出来,一路逃亡,到达数百里外的无宝山千里内毛贼蚁聚的地方。
如果没有这个老头子,我死在这个城堡里,也就少了许多烦恼。札蠃阴沉着脸,坐在帐中首座,十个小头目畏服地分列左右。左下首坐着卫皓,右下首空着一张椅子那是为紫蟗寨另一个元老、札蠃做强盗的入门师父冲皓而虚设的。
我出去一下,你们好生看守门户,卫公帮我安抚紫蟗。
札蠃大步走向后帐歇息处。卫皓跟了进来:公子,今晚不用说了我自有打算。札蠃的独断让这个把他抚育大的老人激生出十分复杂的情感。在无人处,卫皓至今以公子称呼这个主子。他希望这个公子能够光复老主子的事业,重新君临无忧城。但在内心深处的另一面,这个小主人也是他从小在强盗窝里看大的孩子,对这个孩子,他有一种对孙子般的感情,虽然这种感情总被他自己压制着。如果这个孩子太过听话温顺,他会很生气,因为缺乏气魄;但如如今天这样独断,他在庆幸主公有后之余又会不自觉地伤心。
或许他希望的是叫我城主、堡主吧。札蠃想,要我来做这个城主,到底是我热切些,还是他热切些
靖歆吩咐下去:我要静坐,今晚切勿打扰。然后门上闩,人上床。点一盏灯,放在脚边,把真气运转七小周天,凝元神,通十二重楼,突地咬破舌头将血向自己的影子喷去。噫那影子竟渐渐伸展,越变越长,越变越淡,终于几不可见。
靖歆将元神附在影子上,从门缝中穿了过去,沿着墙,顺着壁,经过七个转弯,从一道关紧的门缝中梭了进去。门里面于公之斯端坐着;江离倚靠在几上,懒懒的;旁边是的有莘不破,追问着日间的疑问。
还好,没有错过。
金织的门紧闭着,隔壁石雁的门也紧闭着。这一宵的月色很美,美得有些妖异。
一条汉子在月色中慢慢地步近,在这两道门的十步外停下。他的步履沉稳而轻凝。一身布袍下,掩抑着不知多少精力。
金织的门前倒挂着一双破鞋,石雁的门前倒挂着一双绣鞋。这么晚了,还有生意汉子没有说话,没有敲门,只是静静地走近,突然发现墙角窝着一团脏东西,然后他意识到那是一个和死了没什么区别的男子。他望着绣鞋呆了一呆,转身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坐下。
石雁的房间掩得很紧密,但仍偶尔泄漏了一些春光。或许连于公之斯都不相信,那个胆敢围攻他陶函商队的大盗,此刻正坐在一个妓女的门边,等着。
沙的一声,金织泼出了一盆脏水,然后眼睛也不看一下,便关上了门。没有泼远的一小股水慢慢流向墙角,到了札蠃脚边。这个强盗伸出脚踏住,污水便改了一个方向,向他身边那毫无知觉般的男人流去。
风很难闻。
如果当初命运的风没有转向,他札蠃将是这座无忧城的第三代城主。他祖父是一个开业的英雄,他父亲是一个守成的男子,而他,也将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志气的花花公子罢了如果他能顺利在这座城池长大的话。用暴力维持了四十年的和平,终于酿出了腐烂的美酒和叛乱的火花。
对于这座城堡,我师父告诉我的并不多。整个事情,还要从那场天劫说起。约一百年前,雷火星云从天外飞来,落在我们现在称为大荒原的地方上,把三百里方圆夷为平地。据说,这样的灾难每百年就会有一次。
那也只限于大荒原啊,离这里很远啊,少说还有百来里。关这座城堡什么事情
那三百里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但却不是受灾的局限。以那大荒原为中心,千里之内都有赤火流烟。不知什么原因,千里方圆内唯一没有受灾的,只有无忧城所在这块地方。
那我们不就很安全了
安全我问你大荒原最多的是什么
妖怪。天你是说它们会往这边涌
对了,这就是妖乱。
那些妖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沉睡的妖怪。
台侯,大荒原有没有厉害一点的妖怪
厉害一点的一直没有说话于公之斯脸上出现一种想笑又笑不出来的表情:厉害一点的没有,但是很厉害的妖怪,倒有一头,听说已经睡了几十年,每次行商,我都尽量离它活动的地方远一点。
真有那么厉害嘿嘿,刚好我试试拳头。
别说你的拳头,只怕连我的箭,也射不穿它的皮毛。于公之斯叹了一口气:我只愿它永远不会醒来。
札蠃坐在屋檐下,从袍底摸出一壶酒,一只杯子轻酌淡饮。其实,他也是一个很有雅兴的人。在这静静的夜里,陪着一个废了的男人,寂寞地看那夜空。
在三十年前那个火光四起的晚上,他临死的父亲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三十年后,春,大劫,陶函之海等话。说的人是临终呓语,模糊不清;听的人是纨绔遭变,手足无措。所以当初他也搞不大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这些年潜心苦思,渐渐理出一些头绪。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