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邦昌是个从善如流的人,尤其教诲他的,还是逃命本事最好的康王赵构。
所以他决定闭嘴,任由“贴身婢女”在金人鄙夷的目光下数着“一、二、三”……“哎呀错了重来,一、三、四、五、七”……“哎呀不对又错了”……
金营里戒备最森严的,并不是二皇子居住的王帐,而是王帐边的一顶小帐。
赵瑗看得很分明,当她一瘸一拐地装作数错数,接近那顶小帐时,两把程亮的弯刀立刻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行了。她默默地想着。
里头就算不是真正的金国二皇子,也是被俘虏的大宋皇族。
事实证明她装愚扮傻还是很有用的。
至少那位胖胖的金国医官路过她时,完全没有要避讳的意思。
她趁着“给张大人打洗脚水”的空挡,看完了那位医官召集手下开始跳大神,跳完了大神又把一撮香灰丢进碗里,给一个瘦得高高露出了颧骨的中年男人服下。那位穿着金国二皇子衮服的家伙正在一旁不断地搓着手,微微弯下了腰。
她端着洗脚盆钻进营帐里,静静地想着,地利、人和,现在就只差天时。
不知道赵构有没有下令让西军渡河?
世上最惬意的,莫过于瞌睡时有人送上了枕头,倒水时碰上了斥候。
等赵瑗端了张大人的洗脚水,三步两晃地跑到营帐外头去倒时,恰好碰见了一个熟人。
种十三。
这位种家的十三公子依旧板着个脸,裹着黑巾,冲她微微点了点头,比了个“九”字,意思是奉了九皇子康王赵构的命令,前来查探敌情。赵瑗故意装作没看到,端着空盆走进了营帐里,无视已经睡去的张大人,继续取出铜镜开始化妆。
这一回,她将柔福原本的样貌淋漓尽致地展现,悄无声息地溜进金国王帐里,开始痛诉议和使者的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又表述了一番“异国女婢对金国二皇子的仰慕之思”,等那位“二皇子”色迷迷地对她上下其手之后,她惊天动地地大喊了一声:“你不是二皇子!”
“我是大宋十七公主赵多富,你不是二皇子,我见过二皇子的样貌!”赵瑗凄厉的声音在金营上空久久回荡着,用大宋官话说了一遍,又用女真语说了一遍。等到那位二皇子刷地抽出弯刀时,王帐已经被人缓缓掀开:“你说,你是柔福帝姬?”
字正腔圆的汴梁官话,带着淡淡的上位者的威严。
赵瑗缓缓转过头去,果然是真正的金国二皇子,此时已经病入膏肓的完颜宗望。
赵瑗知道柔福很漂亮。
在这个年月里,越漂亮的女人,死得越惨。
她微微垂下头,眸中含泪,用最软最柔嫩的声音说道:“柔福愿为大王帐中奴,求大王救我。”
她一字一字说得分外诚挚,又是用标准的女真话说出来的,即便是将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伪二皇子,也忍不住张大了嘴,慢慢撤下了弯刀。
赵瑗柔柔软软地朝宗望伏下.身去:“求大王垂怜。”
一只干瘦的手抬起了她的下巴,紧接着是一个略有些干涩的声音:“可本王听说,柔福已经死了。”
赵瑗凄凄一笑:“宫闱多倾轧,大王竟不知么?”
“唔……”宗望点了点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哈哈笑了两声,“在父王的营帐里,诸位大妃也经常会这么做。可是你该如何向本王证明,你的诚意?”
赵瑗缓缓将手按在了胸口上,解下了衣带。
她听见了吸气的声音。
当着真假二皇子的面,她这个金枝玉叶的一国帝姬,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
赵瑗诡异地一笑,猛地抽出假二皇子腰间弯刀,狠狠扎进了真二皇子的腰腹间,随后凄凄惨惨地惊叫一声:“万夫长谋逆,杀了二大王!”
她拿不准这位假扮宗望的人究竟是谁,只能含糊地用“万夫长”三字代称。
两位二皇子正在“一国帝姬当中宽衣.解带”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赵瑗动作又快,竟被她一击得手。她看着宗望后退了两步,看着无数金兵冲了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地举刀乱砍,看着宗望捂着小腹,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却强撑着制止了要砍掉她脑袋的亲卫:“带走她。”
赵瑗脆脆地笑了一声:“来不及了,二大王。”
完颜宗望病重,需要稳定军心,所以才让这位“万夫长”假扮自己。
所以,金营中肯定有很多人不知道这位“二皇子”是假的,只以为真正的二皇子还健在。
所以,当他们冲进来,看见“万夫长”的弯刀扎在宗望身上,“万夫长”又穿着二皇子的衮服,二皇子还满脸菜色一副将要归西的样子……
啧啧。
至少会有百分之八十的底层士兵会上当。
赵瑗又重新叫了一声“万夫长谋逆,杀了二大王”,果然听见金营外头响起了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甚至连营长里头的某些亲卫也误以为真的发生了谋.逆事件,一刀砍下了假二皇子的头。等到宗望终于决定不对,强撑着要亲卫诛杀赵瑗时,外头已经彻底乱了。
金营,夜惊。
古往今来,将军们最害怕的,就是夜惊。
当一个足以令人心寒的谣言在营帐中散播,士兵们甚至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好,就在营帐中大声嚷嚷着四下奔走。如果此时再加上一把火,再加上几个捣乱的细作,一场夜间踩踏事故,就足以让整支军队损失三成精兵。
赵瑗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