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壬生寺始建于甯朝的龙纪年间,三历改朝换代,百年古刹却是神宁依旧。我颌了下首,牵着女儿,正要上山,小娃儿却是紧拽住我的手,犟着不愿挪步。满以为她是对这高陡的石阶望而却步,然见她微鼓着腮帮子,目不转睛,凝望对面台阶拖儿带女、齐来上香的一家人。许是见别人家的父亲牵儿抱女,好生羡慕,直待消失在一处拐角,旻夕方才移开视线,嘟起小嘴,亦向义父扬高了手。
“爹爹。”
不若上回教她叫妈妈的时候,一点即通。反复教了不下十次,她仍未改口,唤朱雀守义父,仿是新生的雏鸟见着猛禽亦会视它为自己的母亲,小娃儿执拗地以为亲生父亲,就是这位沉
默寡言的侍卫叔叔,晃着r鼓鼓的小手,焦灼地去勾朱雀守的手,见义父无动于衷,瘪了小嘴,吸吸鼻子,几要嚎啕。
“罢了,就依她一回吧。”
颇是尴尬,可旻夕毕竟还小,见到别人家的孩子皆有双亲相伴,羡慕亦是自然。我叹了口气,不忍拂她的意,对神色复杂的朱雀守说:“等到往后记事的年纪,你得负责教会她分清亲爹和义父。”
丢了个烫手山芋给他,朱雀守啼笑皆非,低首看向目露渴盼的旻夕,终是伸出手去,轻握住虚抓半天的小手,与我一同牵着笑得心满意足的小娃儿一格一格登着石阶,慢慢悠悠,同往山颠而去。
前生虽是随季神父信奉天主教,可入乡随俗,避开络绎人流,拜了偏殿里的几尊神佛,捐完香钱,见我家郡主好奇心甚足,有模有样地学近旁的香客虔诚礼佛,笑嘱朱雀守带她去各处拜拜:“等到小丫头拜够了,到那里的竹林找我。”
交代去处,便朝后殿外的一片竹林走去。到底大病初愈,走了约莫三刻的山路,已感力不从心。在林间寻到一处石桌椅坐定,四下无人,放下遮了大半面的风帽,弯腰捏起酸涨的腿脚。可许是越林而过的山风掩去那几不可闻的脚步,待察林间另有其人,不速之客已然近到身后不远之处。我暗惊,飞快拉起风帽,半偏过首,警瞪来人,却见一个褐衣僧人怔然凝住我的后背,半信半疑,举步不前。
“抱歉打扰师父清修。”
虽是莫名,可这僧人自竹林深处而来,我方是扰他清静的不速之客,起身朝逆光而立的来人颌首道歉,他不语,只凝住我半露在外的面庞,直待良久,眼神渐然迷蒙,恍惚道出一个极是熟悉的名字:“燕可。”
如要做皇帝的女人,须先付出的代价,便是抛弃自己的名字。即使亲生父亲入宫拜谒,亦须敬唤娘娘。可这来历不明的僧人却直呼归女御的闺名,眼中似有若无一抹痴然,显是对已然香消玉殒的绝代佳人情根深种。窒了一窒,仿若触到某片禁忌,我下意识屏吸,与近前的僧人僵峙许久,直待林间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回眸便见朱雀守抱着旻夕飞奔而至:“悠然!”
情急之下,不可对旁人道的名字脱口而出。许是以为这僧人不守清规戒律,对我唐突,正要疾言呵斥,却在下刻,绷直了身。
“爹爹……”
见义父怔在原地,怀里的小娃儿攥住他的领口,不安轻唤,方令朱雀守回神,许是旧识,将旻夕放下地去,顺势半跪下身,深首恭声:“微臣拜见帝储殿下千岁。”
我闻言微愕,望着僧人举步近前,走入林间微曦,方才看清他的样貌。清雅俊秀的面庞,与寡居长乐宫的客太后确有几分肖似。只是费解跪身近前的男子的身份,轻锁眉头的模样,却与故世的先帝如出一辙,怔默半刻,他如梦初醒,仿若意识适才失态,泄了不为人所知的隐秘,转眸深望向我,狼狈之中,隐带困惑。虽是不知已然遁入空门的前帝储和归女御之间有何渊源,可自进宫后,众人皆道德藼亲王越长越像她媚主专宠十数年的母亲,茈承乾的这个异母兄长亦不例外,显是将我错看成庶母。摇首苦笑,我放下掩人耳目的风帽,淡定正视落发出家的前帝储茈尧烺。乍触我亦是一头短发,已断前尘,他面露愕色,即又想到什么,轻扬起唇,逸出一丝苦笑:“原是梅儿。”
真正的茈承乾娇纵任性。我亦殊途同归,将约定俗成抛诸脑后,变本加厉。本是同根生,他一眼辩出近前的女子乃是爱使性子的幺妹,而非那个柔婉如水的高贵妃子,似若跌入往昔回忆,眼神温润却亦惆怅。我笑笑,指向半跪在地的朱雀守:“叙旧前,尧烺哥可让梅儿的朋友先行平身?”
进宫后,许是触景,许是茈承乾的残忆,或自十一岁便在茈承乾身边当差的婉朱,或自断断续续的梦境,得知茈承乾过去并不疏远这个出自归家夙敌的异母兄长。原以为是因为茈尧烺宅心仁厚,平易近人,现下想来,他对幺妹另眼相待,许是另有玄机。可不论有何内情,攸关归女御生前清誉,非同小可,即使当着朱雀守的面,我亦只有若无其事。似亦听出我语中抑忍,茈尧烺苦笑,望了眼跪地低首的男子,双手合十,躬身淡说:“贫僧已非尘世中人,施主莫再以化外之名相唤,请起身相见。”
朱雀守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