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外,宋无黯跪坐于竹席之上,泥炉烹茶。他神态很静,似在等些什么。
千机匣就放在他的右手手侧触手可及之处。这一方院落不大,客栈的其余房间都已警醒地熄灭了灯烛,似乎对一触即发的气氛有所预感,不愿意卷进祸事里去。
客栈的掌柜与伙计里无人是全然不知江湖事的,只是宋无黯不愿意引着他二师兄的人来趟这趟浑水,便叫他们开了客栈里早已布下的阵法与机关后,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出来。
厢房内,奇袭童正在施针。黄平渊寸步不离地守在窗边,一来,是做最后一道防线;二来,是为了紧盯奇袭童,免得他暗中动手脚。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接续经脉乃是半分不能出错之事。夜半三更,奇袭童施针正到了紧要时刻,汗水顺着他的额边滑落带起一阵瘙痒,他全神贯注于手下银针,不敢有半分分神。
门外的兵戈之声已响过了三轮,突然之间,不知缘由地寂静了下来,像极了决战前的黎明中最后的安静,寂寥的风声中藏着窸窸窣窣的暗语,潜伏的敌人等待着发出致命的袭击。
静寂的时间很短,又很长。
一声琴响,如银瓶乍破,泉水迸溅,奇袭童神思一晃,手下几乎失了准头,好在黄平渊一直关注着他的情况,及时扶住了他的手,提指点向他背后,为他灌入真气,帮他稳定心神。
吕玄都饶有趣味地挑了眉:“哈。云破月来花弄影,想不到吕某竟然有此等面子,得杀手榜第三的红湘子出手。”
奇袭童脸色不妙,红湘子有三式绝技,云破、月来、花弄影,此琴音便是最后一项花弄影,能够惑人心智,摇其心神,蕴内力于其中,则可以杀人于无形。此时遇上红湘子,纵是吕玄都内力过人能够安然无恙,奇袭童却无深厚功力可以抵御音攻,救治一旦搁置,吕玄都双腿难保,实在可以说是损人奇招。
黄平渊比奇袭童更为忧心忡忡。除琴音音攻之外,红湘子尚有独门暗器云破与精妙无比的月来剑法,更兼江湖里漂泊了多少年的经验与直觉,实在是一位难缠的对手。小五对上他,怕是要吃亏。
纵然他心急火燎地想要出去帮忙,可仍是不得不留下看顾两人。若是期间吕玄都的腿出了什么问题,小五在外面拼死拼活地抵御来袭全成了白用功,便是本末倒置了。
宋无黯斟茶的手依旧很稳,碧绿的茶汤荡漾开圈圈涟漪,逐渐归于平静。他侧耳细听着琴音,寻找声音的来处。
白门弟子至少要学一种乐器,他自然也是懂的。宋无黯虽不若大师兄魏青玉那般痴迷于此,但也不似四师兄方希声那般厌烦。
琴是好琴,曲非好曲。
他将茶盏稳稳地放了下来,从千机匣中取了一支绿篪,此篪一尺二寸,大小在同类中已是比较小巧玲珑的了。篪多奏雅乐,此时用来与这邪气四溢的琴曲对抗倒是恰到好处。掐指一算,自己恐怕有两个月未曾练习过篪,好在十几年的功底还在,不至于出现一窍不通的窘迫状况。
吕玄都听见篪音愣了一下,他正是疼得厉害的时候,冷汗已经湿透了中衣,听着这声音分分神倒是不多。
“没想到,无黯竟然还会乐器?篪吗?倒是很合适他。”
“你怎么会觉得小五适合篪?”
吕玄都微微笑了起来,神色柔和温润,眼中难得地浮现了一丝欣赏:“无黯出身贵族,又有君子之行。篪奏雅乐,声音庄穆端正,岂非很契合他?”
黄平渊这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半晌道:“难怪你能成为小五的朋友。他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你了?看来他很信任你。”
吕玄都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