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仁德九年的一个雪天,天色阴郁。北冥的皇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要从东宫搬离去毓庆宫的静王闻人司与太子的人发生了冲突,结果被太子身边的人发成了重伤。打人的那个不是别人,正是白尹。
他打了他的阿司一顿,为的却是给自己的师傅换一支续命的解药。那天的白尹真的觉得人生都崩溃了!而且为了继续给他换解药,这种事情不得不天天上演!
白小暑也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他也许从没想过自己的一次贪吃行为,竟然让两个相亲相爱的人,逼上了相互伤害的绝境。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两个人的关系开始变得越来越尴尬,两个人从见了面只送药,不说话,最后发展到现在两个人连面都不好意思见。
事到如今,白尹每次想到这些往事的时候,眼睛总是不可抑制地有些发酸,但是仅仅是发酸而已。
以前他是瞎子的时候,其实还是能流点眼泪的,但是自从能看见了以后,他的眼睛便被告知尽量少流泪,不然会重新瞎的。
对于这种现象,刘青守的解释也很简单,说新的眼睛很是脆弱,经不起这种折腾。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燕宛的现在的那双眼睛,从阿莲的和他的只言片语中,白尹隐隐感觉,燕宛的眼睛似乎就是给人换过了之后又自己哭瞎的。
白尹看着白小暑肥胖的身躯蜷缩在椅子上,整个人的体重都压在上面,几乎要把那张椅子给压垮了,他身上裹了一层厚厚的被子,像是吃完午饭后直接来外面休息,结果不小心睡着的样子。
但是白尹有点不能理解,自己不是已经将舟水放在这里照顾白小暑了么?怎么还会出现将他一个人放在外面的行为?
想到这里,白尹终是忍不住走上去,来到白小暑的身前,鼓起勇气轻轻推动了白小暑一下:
“师傅,起来吧。”
第四十章 师兄师弟
白小暑似乎是依旧没有听见,甚至似乎连白尹的推动都感受不到。
也许这些年真是吃药吃的多了,以至于感知能力都差了很多。
白尹的手停留在半空,脸上的表情甚为尴尬,其实不醒来未尝不是件好事,这样起码可以找个不见面的理由。
想到这里,白尹立刻将手中的那一小罐茶叶掖在了白尹的被子里,手里的斗篷也轻轻展开,盖在了他的身上。
完成了这一切的白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动作,眼睛继续在白小暑身上逗留了一下,这才将身子转了过去,抬脚就要原路返回。
然而白尹刚抬起自己的脚来,他身后却是突然传来了阵咿咿呀呀地椅子活动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一个慵懒而惆怅地声音:
“啊呀,一觉竟然睡到了这个时候……啧啧,哎不对啊,这是个什么时候啊……”
白小暑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一双瞎了的眼睛,却有意无意地向着身边白尹站着的地方转了过去。
白尹脚下一停,但是脸上的肌肉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现在他真的很怀疑当时白小暑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白小暑听没有人回答自己,于是无比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冲着白尹的背影继续自言自语道:
“那什么……舟水啊……你什么时候起来的?你不是那啥的伤着腿下不了床了么?啥时候好的啊?”
白尹沉默,知道白小暑是在逼他承认自己的身份,白尹顿时间只感觉一口老血憋在了心头,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了。
许是沉默了很久,白尹仔细酝酿着自己的感情,终是下定决心蠕动起了自己的嘴唇,但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成了:“我给你来送点东西,在你怀里,小心别掉了,我先走了。”
但是白尹这次还不等再次跨出脚去,那边白小暑却啧啧了两声,不知道是为了白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而赞叹,还是为茶叶而赞叹。
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小罐子,仔细摸索了两下:“这次又是金骏眉?咦,不是?还是闻人夏那不要脸又给……”
然而白小暑还没等说出话来,白尹突然截口道:
“阿司给的。”
白小暑一直摸索着罐子的手突然就停了,就连满是横肉的脸上的笑意也突然凝固了。
可能,的确是很久没有从白尹的嘴里听到这样一个称呼了,如今骤然一听到这个名字,白小暑感觉全身的汗毛都耸立了起来:
“他……他……”
白尹眼眸微微颤动,目光流动着:“回来了,我会带他走的,很快,我不会再回来。”
他这话像是在对白小暑说,但是又像是对自己说的一样。
白小暑肥胖浮肿的脑袋不受控制地向着白尹的方向歪过去,似乎不太能在短时间里接受这么多的事实:
“不是……等等,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现在还好么?你在宫里的事情,舟水也不曾对我提起,我也说不上来……怎么这么大的事情……”
白尹低头看看脚下的积雪,白地刺目,这让他的眼睛有点生疼:“一个月了,你也不需要知道。更不要告诉舟水这件事情,我也会想办法把你带走,到时候天大地大,我会想尽办法救你的,我们可以去西凉,我记得你说过,我母亲的家传的医术,还是很厉害的……我……”
白小暑轻嗤,打断了白尹的碎碎念,但是他又没有多说什么,仿佛一切都不言而喻。这么多年了,他可能也厌倦了他这具身子了,对于治愈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已经不抱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