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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和阿苦一同走出养心殿之时,云长流忽然郁郁寡欢地叹了句:“……丹景一直想争教主之位,我知道。”
两人仍是沿着出城下山的路走。阿苦深深地望了云长流一眼,开口道:“你心里其实恨不得能把这个位子让给他,可你却绝不会让。”
云长流轻叹了一声。才刚过完十五岁生辰的烛阴教少主,眉间已经隐约挂上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忧虑,“烛阴教现今局势有如厝火积薪,是当年父亲为我穷兵黩武才把息风城内外弄得一团糟,自该由我撑起来。”
云长流负于后,一面走,一面抬头远望着息风城墙的那一线黝黑轮廓横亘于天边,“我只求护息风城不倒,丹景还……做不到。”
阿苦看着少主这样便止不住心疼,他忽然绽出个笑,歪头问他:“是了少主,以后你做了教主,可愿给我个什么职位么?”
少主心不在焉地回道:“你就安安稳稳做我的药便好。我要护好了你,不叫你受伤……这是当年说好了的。”
“怎么,那时候我随口说的胡话,少主还当真呐?”阿苦不爽地挑眉,拽了拽云长流的衣袖,“难道你真想白养着我一辈子?”
云长流倒还真想,可他又知道阿苦一定不愿,也只好随口安抚道:“关长老掌管药门一直没个副,到时候把副门主给你做。”
阿苦嗤道:“那老头儿散漫惯了,才不喜欢有人给他做什么副呢。”
“我倒是觉着你们关系好得很。”
云长流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一句,却又立刻后悔----关木衍怎么说也是给阿苦饮药养血又割腕取血的罪魁祸首,说他们关系好,怎么也不妥当。
阿苦却似乎没往这方面想,只是摇头哼道:“好什么好,我们只是各取所需么。”
云长流没说话,只偷偷打量他,见阿苦是真的没恼才松了口气。随即他看着阿苦线条漂亮的侧脸,又忍不住有些出神。
他心想,为什么阿苦从来不记恨呢?
无论是对云孤雁、温环、关木衍……还是自己。
对待这样本应是害惨了他的人,阿苦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怨恨过。在烛阴教这许多年,他照旧嬉笑怒骂,照旧洒脱快活,好像在这个少年心里,根本就种不下仇恨的种子。
……
又数日,春季将尽。
神烈山迎来了阴雨连绵的一段日子。
这天到了日暮时分,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到了夜晚则下得更大,风也大起来。哪怕把门窗都关严实了,还是能听见雨点乱砸的声响。
云长流早在下雨之前就被阿苦赶回去了,如今就他独一个人守着那间木屋。阿苦在案上点了烛灯,在灯光下喝了惯例的药,又摸出云长流早晨送他的糖化开口的苦味。
他本已经准备睡下,才吹熄了烛火,往床边走了几步,忽然又隐隐地觉出似乎不对。
黑暗之,阿苦凝神将内息往外一放,脸色立时就变了。
……屋外,似乎有人。
那气息散乱不稳,明显不是少主,似乎连武功都没有,还很虚弱。阿苦奇怪地皱了皱眉,摸到桌案边,将那盏烛台复又点上火,借着那点亮光走过去开了门。
外头风雨交加,黑沉沉不见五指,幸而屋内有灯才得以照亮些许。而首先映入了眼帘的,竟是被淋得湿透了的淡青色药人衣。
一个瘦骨伶仃的孩子可怜巴巴地蜷缩在他的木屋门边,从头到脚都被雨水浇了个彻底,冻得一直在发抖。
听见门响,那孩子才瑟瑟地抬起一张青白的脸来,惊恐地望着阿苦,连忙往后缩。
阿苦脸色阴沉,目光立刻就冷下来了。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是几日之前云
好个小东西,居然敢跑到他家门口来了!
阿苦将眼瞳凛然眯起,他也不出门,就站在屋内冲外头那小药人冷笑着开口:“你什么人,有事?”
“奴……奴……”小药人惊惧更甚。他似乎怕极了阿苦,头也不敢再抬,就跪伏在泥泞的雨里颤抖道,“奴……”
阿苦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团发抖的小家伙,将明晃晃的厌恶目光露给他看,“捡了你的主儿不在我这里,滚吧。”
他实在不喜欢这小药人卑微懦弱的做派,更恼的却是别的----阿苦当然不会以为这孩子逃出药门冒着大雨跑到这儿来是找自己有事,八成是被云长流救过一次后尝到了甜头,妄图傍上少主的。
这么一想,阿苦便忍不住心头火起。
天意无情,谁的命还比谁惨了?
云长流已经活得那么吃力,要是救个孩子还得被赖上的话,岂不是谁都能把堂堂烛阴教少主当成冤大头来宰!
那小药人恐惧地把自己缩得更小,抖得也更厉害,却并没有离开。
雨水沿着他的头发成线地往下落,沙哑得很难听的嗓音从那湿乱又肮脏的发下传出来,“奴……奴不敢打扰大人……”
……在叶汝心目,这世上,几乎所有人都比他尊贵。
而管尊贵的人叫“大人”,这总是没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