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阿苦,他无所适从。到底仍是习惯性地走进了阿苦的桃林,明知这间木屋没了主人,云长流却还是喜欢过来坐着。
可他却看到了这把剑。
木屋内大多东西都被收走了,床铺也已经被拾掇过了,该带的东西都被带走。可这把崭新的宝剑----他昨日才送给阿苦的随身佩剑,却仿佛被主人遗忘在了这里。
是忘记拿了么?少主暗想,如此长途远行,怎可没有一把好剑随身?
阿苦才刚走没多久,如果现在去追的话,应该是追的上的。
云长流伸手取了那把剑,转身匆匆出了木屋的门。他还有些暗暗的愉悦,这算是找到了个好借口,还能再见阿苦一面。
哪怕只是短短一面,哪怕终究还要告别……最后能多看一眼,也足以叫他心中多生一丝欢喜。
温枫正在门外候着,见少主行色匆匆,忙跟上去问:“少主?您这是……”
云长流扬了扬手中的剑给温枫看,言简意赅道:“他没带上。”
温枫心下一跳,一些事情……他还是知道的。小近侍面上不动声色地微笑道:“已经追不上啦少主,再说,阿苦他还不会在路上买剑么?您这是关心则乱呢。”
长流少主哪里肯依?他正想着还能见到阿苦,再多陪他走一程,送剑反而是次要的。
云长流全不听温枫的劝,他思量着若是再去找马定然来不及,索性直接运起轻功,纵身便往山下而去。
温枫拉不住少主,以他的武功也跟不上云长流,在后头急切地喊了几嗓子没得到丝毫理会,简直又气又慌。
毕竟,阿苦根本就没往哪个方向走啊……少主再拼命地追,又怎么可能找得到他想找的人?
事到如今,也只能希望等云长流发现追不上人之后,能别再犯拗乖乖回来才好。
温枫叹了口气,认命地跑回息风城找马去了。
……
神烈山北,暗室之内。
铁床内置的机关“咔咔咔”地旋转,床头一端缓缓抬起,倾斜着竖起来。而躺在铁床上头,全身被机关锁住的少年也被带着立起,上身前倾,胸口朝向摆满了取血器材的小案。
这样一瞧,铁床倒不像床,更像是刑架一类的东西了。
阿苦久违地被上了铁扣,这回不仅是手足腕和脖颈,还有肘节、双肩、腰腹等处全被紧紧束缚起来,叫他一动也不能动。
云孤雁负手走到他面前,那双凌厉的眼扫过少年轻轻起伏的胸膛。
八年了,八年过去了。
八年前的那月夜,他脱了外袍给个小孩儿捉虫子玩,把小家伙抱在肩头抱上了神烈山息风城。
时间只一晃,药门里冬听遍地,那个被他设计掠来的万慈山庄临小公子已经长这么大了。
……起初只是为了安抚流儿,可不知不觉,他也算把这孩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了七年多。
别说是个人,哪怕是手里捏块石头,七八年下来也该趁手了。
云孤雁的脸色愈加阴晦,背在身后掩在宽袖下的手指微微曲起,又放松开来。
数一数他亲生的三个子女,流儿因着逢春生性子太僻静,面对他恭敬更多;丹景这些年越来越叛逆,几乎是见到他就要吵;婵娟那小丫头则总是怕他,父女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
反倒是眼前的这少年,从一开始就毫不客气地要糖要礼物,逮着机会就敢刺儿他闹腾他,习文学武又极优秀从不令人失望,平时也在他面前嬉笑怒骂无所顾忌……
云孤雁私下曾猜想过,凡俗人家的所谓“父子”,大抵,该是这模样的罢。
当然,云孤雁知道这都是假象。
他们不是父子,是粉饰太平的仇人。他若是能被这种虚假的感情所蒙蔽了双眼软了心,也不必做什么烛阴教主了。
只不过,这小孩儿真要是死了……
要是死了。
往后的日子,还挺没趣儿的。
许是被云孤雁注视了太久,阿苦抬头冲教主笑了笑,耳畔几缕发丝随他的动作摇晃,“如果我死了,教主就给我埋在那间木屋后头的桃花树下好了。”
“少主那边么……就按我们原先说定的:我那个神医‘师父’用他手中的奇药解了逢春生,代价是我从此跟着‘师父’云游四方,再不与烛阴教有所瓜葛。”
云孤雁突然冷笑道:“不是信誓旦旦说能活下来么,临到这时候知道怕了?”
阿苦平静道:“凡事总要把最糟的情况也想好了,不然到时候猝不及防,弄的手忙脚乱。”
……这时候,于他而言能想到的最糟,也不过是一死罢了。
“云大教主,你们叨叨够了没有!?”
关木衍忽然烦躁地嚷嚷起来,走过来把云孤雁往旁边推了推,将接血的铜碗放在阿苦心口下的位置,把眼皮子一掀:“怎么的这是,舍不得啦?”
云孤雁黑着脸打了个咋舌,往后退去,给关木衍让开了地方。温环也走过来,低声唤了声:“教主。”
云孤雁挥手止住了温环,他又深深看了阿苦一眼,忽然道:“若是你当真命大,往后一直陪着流儿也好。”